“超越快樂原則”讀書筆記(上)



     


1.          一個案主因為懶惰前來看我,我當然不相信他對自己問題的詮釋,也就是怪自己過於懶惰。依我看來,也許這種對自己的責怪才是問題的根源。不過,在讀到本章按語時我又想起這個治療片段。
“…強迫重覆原則,它要求重覆以前並回歸到過去的狀態。做為生物惰性表現的本能,正具有這一特徵。像人這樣的有機體,因本能的固有保守性,也有恢復原初的無機物狀態的傾向,可稱為死的本能。
我想到人類在懶惰時那種想要放棄放空的需求,這時候一切的目標奮鬥,還有為了客體掙扎苦痛的演出,都從舞台上消退。有時候人類並不是很想做為前景,而是想成為永恆靜默的背景。

第一章

2.          佛洛依德的立論主要是從分析經驗開始,這讓我想到有人說精神分析不科學,關於這點我極不贊同。試想看看,分析現場對於結構的要求與穩定,以及從中衍生的大量觀察,細緻的思考與推論,並且反覆回到案主自身確認;這樣的過程,怎能說不科學?甚至,我們可以說精神分析是一種不斷進行,細膩的行動科學,它與傳統物化的科學截然不同,用一般科學想要研究精神分析也是困難重重,緣木求魚。
3.          關鍵字:快樂原則也是恆定原則,確保一切的興奮維持在最低穩定的範圍,尋求張力的釋放。佛洛伊德在此開始思考兩個挑戰快樂原則的痛苦案例:第一、是現實原則,也就是為了更大的利益延宕立即的滿足,這可讓生物體保存自我,避免滅亡。第二、就是壓抑作用,也就是生物體為了統整性的更高作用,把一些欲望壓抑下來,當然也因為這些壓抑產生了(無法釋放的)痛苦。這時候的快樂原則是精神官能症,也就是用症狀的形式嘗試著釋放這些壓抑的能量。有趣的是,這些快樂原則表現在意識上,往往被個體視為是痛苦的。

第二章

4.          佛洛伊德在這裡為我們揭示了創傷性神經症,尤其戰爭所帶來的神經症。這些病人往往會在夢中回到當初受創的現場,再次經歷這些創傷,然後嚇醒過來。如果說,夢是願望的滿足,這種讓人驚恐不適的夢到底要滿足甚麼願望呢?一般來說,我們立即聯想到人類受虐的願望。然而,這樣論述有點奇怪,這時候佛洛伊德另闢蹊徑,帶領我們回到兒童遊戲中,持續思考這個問題。
5.          這就是著名的線軸遊戲,主角是佛洛伊德的小孫子,為了處裡每次與母親分離的痛苦,發明了把線軸丟出去又收回來的反覆遊戲。透過這個遊戲,他從被動為分離所淹沒的痛苦,主動再現並處理這些痛苦。這種強迫性重覆與之前戰爭性神經症患者所做的夢類似,都是人類處理創傷的某種嘗試,在此人類獲得主控權,不斷溫習那些過往難以承受與掌握的情境,似乎在尋求某種解脫?後面佛洛伊德把這些現像衍伸到模仿秀,我們在藝人唯妙唯肖的表演中,重新面對生活的悲劇,並達到前所未有戲劇的效果。

第三章
6.          接下來佛洛伊德把筆尖掃落在治療現場,發現治療現場的抗拒作用往往透過移情的強迫性重覆來表現。佛洛伊德認為病人:更樂意把壓抑的東西做為一種當前的經驗來重覆,而不是像醫生所期望看到的那樣,把它做為過去的一部分來回憶雖然這為治療者所不樂見,但還是必經的一個階段,唯有讓病人實際經驗這些,讓他從這裡跌倒並爬起來,學到的東西才更為真切。
7.          當然這些壓抑與治療中的抗拒服膺於快樂原則,而治療者努力使病人恢復記憶的嘗試則服膺現實原則,然而,在治療中透過移情展現的強迫性重覆則服膺於甚麼原則呢?就不想回憶這點來說,絕對跟快樂原則有關,而壓抑能尋求釋放,也可以說是快樂原則。然透過強迫性重覆所復活的過去經驗,卻不全然跟快樂有關,甚至有些是深深挫敗的痛苦(如眾所周知的伊底帕斯情結)
8.          這些當然也會在病人的現實生活中表現,我們看到受暴的人在意識上想要規避施暴者,潛意識卻總是會找到他們。於是不管是創傷的夢、兒童遊戲、還是心理治療、甚或現實生活,我們總會看到強迫性重覆堅持地展現它無可規避的力量與痕跡。

第四章
9.          在這章,佛洛伊德透過產生意識系統的生物學(胚胎學)起源,來說明壓抑與抗拒作用的由來。一方面透過它隔離了意識與潛意識,讓意識可以專心地分辨應付來自外界的訊息,讓記憶的永久痕跡得以深深烙印(也就是我們後來定義的潛意識);另一方面它形成了某種薄膜(覆蓋物)來保護內在有機體免於受外界刺激的入侵。
10.      而當外界的刺激過於巨大,甚至過於突然使個體來不及應付(這往往也是創傷形成的原因),傷口的附近便會動員內部諸多能量形成強大的反灌注,以約束這巨大的刺激。另一方面,因為所動員的能量過於巨大,當然也很容易造成其他系統的癱瘓,譬如原本發病的妄想症,因為健康危機獲得某種緩解。
11.      所以對於恐懼的準備,往往就是準備著動員內在強大的保護力量的開端,藉以形成強大的反灌注來約束巨大的刺激。而創傷患者所做的強迫性重覆的夢,似乎就是個體對此努力的過程。佛洛伊德說:夢試圖通過產生恐懼來恢復對刺激的控制,若遺漏了這些夢則引起創傷性神經症。
12.      下筆至此,不禁想到人類對於恐怖片的喜愛,過去往往困惑於人類為何要如此自我折磨,自我恫嚇,後來才了解這種娛樂的目的在於:練習內在的反灌注,比之色情片帶來的直接釋放效果,恐怖片也算是某種心理器官的自我收縮運動吧?




※那些父親教我的事 (電影“新手人生”影評 下 )



最近遭逢父母生病,我對奧利佛的心境特別可以體會。
十年來往返北東兩地陪伴父母,有機會跟他們修復關係;這個歷程雖然漫長緩慢,但也非常值得。直到他們相繼生病,死亡陰影變得如此迫近,慌亂之餘暗暗慶幸多年舟車勞頓,換來相聚快樂時光。特別面對失智的母親,望著她骨碌碌的大眼睛,全然猜不透心事;疾病讓她變得陌生,彷彿已經迷失在回憶洪流中,而我正一點一滴的失去她。

電影敘事從已然失去父親的”現在”,點點滴滴回憶起”過去”;對照父母老病的我,”失去”還沒成為事實,心中某個部分卻如同奧利佛,默默召喚著”過去”,也偷偷地練習”哀悼”。難怪這種敘事讓我完全認同,任由自己陷入,無法自拔。

片中的父親形象並不總是讓人舒服:小時候形同遙遠的缺席,長大後公開同志身分的現身,讓人錯愕的改變考驗著奧利佛,也讓我們困惑他會願意陪伴父親直到老死。雖然電影沒有交代轉折,我們卻看到奧利佛艱辛地開展生活與感情的過程裡,常常想起父親的”好”(goodness)。
這些例子不勝枚舉:
1.奧利佛封閉自己足不出戶,在party中鼓起勇氣認識安娜,惶惑之時忽然憶起,父親在深夜打電話給他,訴說自己勇闖酒吧的興奮。當然父親了解自己身首異處,酒吧中備受冷落,但愈挫愈勇的他刊登徵友廣告,無掩真心地尋覓春天。
2.當奧利佛與安娜百無聊賴地嘗試交往,想起父親無視於癌症進入末期,更加熱烈地擁抱生命:改善外在、參與同志社團與教會、跟心理治療師會談、用行動支持同志運動、還完成一篇重要的論文。
3.又或者當兒子愛情出現難題,想起父親縱然情路坎坷,卻還持續付出真心。當時父親用一段比喻說明感情心境:”年輕的時候渴望一頭獅子,年老卻等到一頭長頸鹿,如果是你會怎麼辦?”奧利佛不假思索說:”我會等待獅子”。父親卻樂命知命的擁抱長頸鹿。也許有人會說父親放棄堅持,我卻認為父親更加成熟,懂得接納不完美,並從不完美中欣賞生命的美。縱使菲爾(父親的情人)不是唯一,但父親可以包容,欣賞他的幽默,熱血,也願意張開雙手讓這一個不甚完美的情人陪他度過生命黃昏。
4.這種擁抱生命的態度以片中綻放的煙花說明了一切,父親對生命的熱誠想必感動了兒子,讓放棄生之欣悅的兒子願意去正視無以為繼的人生。

片中導演使用了很多插片的形式,以插畫、相片、及新聞圖片來鋪陳代表父親與兒子的兩個時代,兩種觀點。這種形式一方面緩衝了這部電影可能濫情的浮泛,另一方面也協助我們去消化瀰漫在片中那揮之不去的悲情,並帶出嶄新的看法。譬如,片中的父親與母親掩蓋了同性戀與猶太人的身分,對比出奧利佛與安娜生於安逸時代,幸福地擁有很多空間來體會虛無與哀傷。又或者透過這種對照,使得小情小愛撐出歷史的深度,如片中描寫同運領袖哈維米爾克的故事,還有後來被謀殺的悲劇;插片說明了父親為了向哈維米爾克致敬辦了一個玩偶展,片中的
絨毛兔子問馬兒說:「什麼是真實?會痛嗎?」馬兒回答:「有時會痛。」絨毛兔子又問:「疼痛是瞬間的嗎?」馬兒回答:「會疼很長的時間,總之,當你變成真的時候,你的毛髮會被撕扯,你將失去眼睛,變得殘缺,但是沒有關係,因為你變真實了,那些不了解你的人才會覺得你是醜陋的。」
在這裡,這種沉痛不只是哈維米爾克的,也是父親真真實實的人生寫照。

※憂鬱的小孩與心死的母親 (電影'新手人生"影評 上)



望著奧利佛,這個哀傷的男人,牽著父親死後遺留下的小狗,孤單地走過夜間的草坪,就想到法國分析師安德雷‧葛林(Andre’ Green)說的一段話:

「當事者無意識地認同死亡母親(me’re morte),後者對她的小孩而言,在精神上是不存在的,全然沉浸於自己的哀悼或憂鬱中。如此的死亡母親在孩童身上成了「心死」的部分(une partie moritifi’ee),在他們自戀組織中形成窟窿,一塊由負特質(ne’gativ’e)所佔領的禁區,無法和再現所構成的網路連結,也無法具有意義。」

過往的回憶閃現,小奧利佛目睹母親日夜期盼父親的吻,卻總是得到例行公事的敷衍,那個吻沒有表情也沒有溫度,讓母親熱切的臉龐逐漸失去柔和的線條,徒留某種對命運繳械投降的心死與倨傲。
於是這個跟母親甚為親密的小孩,認同了母親的心死。電影中以母子間的遊戲表現這種認同:當母親經驗到被先生拒絕,便把未經消化的情緒直接投射在小孩身上,母子間透過儀式性的”扮演”傳達出這種哀傷:
譬如母親對小孩施以法術讓其暈厥,或者假裝舉槍斃命小奧利佛。百無聊賴的母親還在博物館脫軌演出,或在街上惶惶莫名,對著小孩說:「你指路,我開車」。這個對未來失卻方向的女人,竟然要涉世未深的孩子指引方向,誠如我們看過太多「父母化」的小孩後來變得憂心忡忡,導演以澹然的筆觸點出深沉的哀傷。
難怪奧利佛長大後總是孤身一人,朋友三催四請才肯出門社交。當父親問他:為何還不定下來時,奧利佛悠悠地答了說:「我不想重蹈你跟母親的覆轍。」
我想奧利佛不只對關係心死,更對人生徹底心死。

這樣的男人,命中註定遇見那樣的女人,就像奧利佛在扮裝趴踢中遇見安娜,重演小時候跟母親的親密。他們的相遇挺有趣,奧利佛扮演佛洛伊德,安娜則著男裝扮啞巴,靠在躺椅上接受奧利佛的分析。這個場景暗示安娜也是一位傷痕累累的「病人」,他們的溝通僅能透過安娜書寫的字卡,似乎這種沉默且侷限的溝通方式,才能讓兩人覺得安全。
接下來就是一長串不明所以的約會,朋友曾跟我抱怨導演花了太長的篇幅描寫他們的約會;弔詭的是,這樣的約會之所以浪漫,完全是建構在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的氛圍中;兩人僅能把握現在,甚有默契地不去戳破彼此的秘密。只有在安娜難以把持想要離開的片刻,或者憂鬱到無法停止哭泣時。奧利佛才驚覺,存在於安娜身後那巨大的暗影,帶著過往家暴的創傷,使這個女人無法相再相信任何人,也無法去愛。原來兩個靈魂之所以悸動,全是因為他們認出了彼此身後那種揮之不去憂鬱,但也正是這種憂鬱,使他們害怕走進彼此的生活,所以無以為繼,也註定失敗。
在一場奧利佛跑到紐約想要挽回情人的戲,透過導演的鏡頭,讓我們驚訝發現,這個神祕的情人,蟄居之處竟是如此荒蕪,像是逃難者的住所。比之奧利佛那棟寂寞空洞的公寓,更教人難以忍受。也因為這間公寓,讓奧利佛頓時了解安娜那些難以理解的言行與飄忽不定的行蹤。讓奧利佛擁有機會去思考,過往媽媽的憂鬱不是他的錯,既使他如此想拯救媽媽,但也不要為失敗自責。回到現實,奧利佛當然也不用為自己無法讓安娜快樂感到自責。
兩個無法快樂的靈魂,如果還要相愛,需要的不是閃躲與自責,而是坦率與勇氣。

同志諮商的首要任務




很多人都會問我:同志諮商怎麼做?
我認為:同志諮商首要的焦點便是要集中在"自戀性創傷"的修復上。
這個對同志不友善的社會,讓身為同志這件事情,從小到大累積了很多自戀性的創傷。過往的治療專業,也不自覺的成為幫兇。

而所謂的促進連結,充權增能,意識覺醒,及認同的養成,還有酷兒諮商中的珍視差異,都是為了修復在成長過程中所累積的自戀性創傷。
治療師的姿態也很重要,首先必須要有多元性別意識,並對治療中的權力議題敏感,必要時可以放棄權威,以免在過程中複製了體制的創傷。
態度上的謙遜是很重要的,試想自己進入一個新的文化領域,願意用案主的主觀角度看世界,隨時願意學習。單單這樣的態度對案主的自戀修復便很有幫助。(精神分析分支中的"自體心理學"對此著墨甚多)
當然治療師也要提醒自己對於"治療同性戀"的熱情,注意相關性別認同的探索,還有早期伊底帕斯情結的詮釋,這些深入性別及情慾核心的深度探索,在案主還沒準備好與同意之下,不要輕易開啟。不然很容易被案主視為某種對其性取向認同的攻擊,或者在反移情中成為"矯正同性戀"的負向操作。
當然治療師對於自己的同性戀傾向也務必有一定程度的探索與釐清,以免在治療時受同性戀恐懼症的汙染,讓治療過程變成一種對案主的災難。

-----參加周日在成大的研討會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