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治療中的哀悼



《無法哀悼,就會憂鬱》

我們對於失去的人事物都需要哀悼,健康的心靈會讓哀悼開啟,情感流動,佛洛伊德早就提醒我們,沒有哀悼會讓心靈停滯,導致憂鬱。
把心靈能量投注於已然失落的客體,就像把生命的精髓虛擲在黑洞中,難怪乎憂鬱症病人總予人槁木死灰之感。
令人印象深刻的,憂鬱的人在潛意識中認同失落的客體,翻轉了被失落客體拋棄的恨意,反過來加諸己身。這種帶著苛責與罪惡的恨意,往往是憂鬱症最後走向自殺一途的主因。
臨床上的案例往往呈現出對於死者的罪咎,不斷在心底複誦著如果當初我有....,他就不會....”,此種深具強迫意味,無法原諒的自我攻擊。
這種現象提醒我們憂鬱的客體,已如幽魂悄然降臨主體。

《因為接受失去,才能真正回憶》

順利哀悼有一個重要轉折,就是接受客體的死亡(離去),接受現實中再有客體存在的事實。接受這個失去,願意為這個失去慟哭哀嚎;接受這個空無,願意為這個空無重新開始。
回憶在這裡扮演奇妙的角色,特別是關於客體美好的回憶。那些讓我們頻頻回首,招喚客體回到當下的回憶,藉以填補已然失落的生命。這種招喚如果沒有在現實上接受客體死亡(離去)”,很可能錯把鬼魂當活人,使我們墮入憂鬱的結界。
費茲傑羅在其短篇長路漫漫”(the long way out)便描寫了一位在療養院中永無止盡地空等,盼望死去丈夫接她出院的可憐少婦。因著不願接受現實,刻意讓生活還維持死者生前的步調,寧願相信自己的妄想,讓生命停住在某刻。費茲傑羅形容這種處境宛如古老保壘中囚禁王公貴族的地牢。
因此,睜大眼睛/真真切切地接受客體的死去(離去),讓我們必須將過往的回憶昇華,淬煉成生命的情感與意義。而這些珍貴的生命素材透過這個痛苦的歷程,逐漸整合為自體(self)的ㄧ部份。
在這個層次,生命似乎沒有失去(離去)這件事情,在象徵的世界,萬物皆永恆。

《治療師要不要挫折案主?---母嬰關係中的失落》

哀悼不止發生在令人心碎的客體失落,也包括客體(暫時的)離去,或者無法滿足我們,讓我們失望。在克萊恩的理論中,嬰兒原始心智中自大全能的部份,無法承受這些大大小小的失落,最好的方法便是把這些來自於客體好的跟壞的經驗分裂開來,讓客體壞的 (或被經驗為惡意的) 部份,不要威脅到我們。因此,客體被分裂成片片斷斷,克萊恩稱之為部份客體,就像拼圖的碎片,使我們永遠無法知悉(也不願意接受)客體的全貌。
就精神分析的發展階段來說,從母/嬰的兩人關係進展到父//子伊底帕斯的三角關係是極為重要的事;然克客萊恩的成就在於她把這種伊底帕斯式的幻想推展到母嬰關係中論述(也就是說在更早的心智中,便有這種三角關係的元素)。從部份客體的否認中逐漸意識到母親也是一個完整的人,這種經驗,便帶有震攝人心的情感張力(痛苦)
臨床上可能的例子是治療師在反移情中不斷地經驗到自己對案主的涵容與支持,嚴重到無法獨立思考或感覺,特別是關乎那些與案主不相容的思考與感覺。當治療師擁有這些思考與感覺的時候,彷彿自己背叛了案主,致使無法在治療中將這些截然不同的部份言說出來。這種現象就是治療師接受了案主的投射認同,讓自己只能被拘限在全然好的部份客體的扮演,治療師在這裡被投射成全好的乳房,只能耗竭自己不斷地提供奶水。在治療技術中治療師當然要試著挫折案主,勇敢地把案主所不同意的部份言說出來。當這部份出現在案主與治療師中間時,彷彿在母親與嬰兒中經驗到一個突如其來闖入的第三者(所謂的第三者,有別於全好的乳房之外,完整的母親),帶給嬰兒憤怒與痛苦,甚至啟動攻擊。在這治療的關鍵時刻,再現了治療師與案主/母親與嬰兒中的分離與失落。當這個經驗發生時,治療師不得逃避,要有足夠的耐心與勇氣,忍受案主的憤怒與攻擊,給案主足夠空間去訴說這份失落,這個歷程對於案主學習分離與失落是極為重要的第一步。透過這份失落的學習,案主才有能耐將治療師經驗成一個完整的人,而不是被物化的部份客體。
難怪乎精神分析重視移情關係的理解與操作,等於給案主一個機會,在過去卡住的地分重新被撫育與成長。

《愛,就是親密的說再見》

因為哀悼是人生大事,如果我們細細注意,治療的時空也充滿各種練習哀悼的可能:
固定的治療時段(不多也不少),躺椅治療時看不到治療師的臉孔,每隔一段時間交到手中的帳單。session即將結束時情緒仍然高張,害怕說再見且缺乏界線的案主想拉長治療時間。治療師沒能全然記得案主說的每一件事,下一個時段的案主提早按門鈴,或者治療師休假,讓人不禁在心底偷偷想著他()去見誰?
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會在案主心中激起一片漣漪,甚而有斷裂之感;這些經驗即使令人困擾,但也是案主練習分離的好時機。是故結案被精神分析視為一件大事,給出一段時間準備結束是必須的,慢慢咀嚼別離,讓哀傷進到心裡,掙扎求生之後才有能力處理未竟事宜。更重要的是,治療的結束往往會激起生命未完的失落與別離,讓我們看清楚慣用的逃避與防衛,憤怒與失落,當然這也是處理過往生命哀悼經驗的好時機。

每一次說再見,都是學習個體化的開始。沒有分離也沒有哀悼,再怎麼親密的人都只是緊緊地綑綁彼此,無法真正地愛人。

※ 生涯的另類思考---幾部電影的哲思


To see the world, 
開拓視野 
Things dangerous to come to, 
看見世界 
to see behind walls, draw closer, 
貼近彼此 
to find each other and to feel. 
感受生活 
That is the purpose of Life 
這就是生活()的目的

                               生活雜誌的宗旨,摘錄自【白日夢冒險王】

成為自己是美好無比之事,但從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別在年輕的時候,攬鏡自照尚且面目模糊,攤在眼前的遼闊世界,宛如陌生且輕易迷航的百慕達三角洲。無法預期的世事,任意肆虐的情緒風暴,無情地衝擊著我們。父母師長的期待,不是指引方向的明燈,而是使我們誤入歧途亟需更新的老舊地圖。一息瞬變的社會趨勢、意氣風發的人生勝利組,挑動自信自尊的腎上線激素,擔心隨時被甩到人生失敗組,如罩頂烏雲揮之不去,以至於形成一種內在耗竭。
如此內心場景可謂從層層疊疊曲曲折折的窮山黑水中求一條活路,關於路上的求生指引多如牛毛,然陳腔濫調多,真心真意少。因此在這個導覽中,阿智只想跟大家分享私房電影,以及關於生涯的思索與喟嘆,希望這些分享只是一個起點,讓你對生涯能有更多想像。

漫遊之必要,反叛之必要

市面上關於生涯的書寫太過功利,形成一種不要輸在起跑點的氛圍,讓我們忘記生涯原來是一種尋找感動的過程。
特別年輕人應該像海綿一樣,膨脹連綿地吸收水分。這種開展很難具有方向性,大多時候並不知道自己想要甚麼,只能盡其所能地吸收,隨著感覺摸索,看看能與甚麼東西交會,劃出怎樣的火花。
從功利的眼光來看,很容易把這段瀟灑恣意的漫遊時光當成廢柴墮落的無所事事(或惹事生非),殊不知這樣看似沒有意義的漫遊,卻是英雄之旅的起點,過程中的生命機遇最後皆沉澱化而為黑土,滋養著內心深處的英雄種子。
很多我喜愛的電影導演幾乎都經歷過這個階段,李安大學聯考落榜數次,研究所畢業後即失業多年當家庭煮夫,楊德昌之前念電腦電機,出國留學到一半才轉學電影(也沒有畢業)。這些看似浪費的時光自有它的意義,造就了李安的包容性,讓他在往後創作上可以足以悠遊於各種形式、題材、與文化中。如果沒有如此低就的李安,就沒有今天敦厚柔軟的李安。楊德昌之前理工科的訓練,使其在現代主義電影風格上卓然有成,其電影結構之嚴謹細密,環環相扣,冷靜完美地像一台高科技機器。
侯孝賢年輕的時候是街頭混混,早期電影(【童年往事】、【風櫃來的人】)最能把這段漫遊歷程勾勒得栩栩如生,帶著自傳色彩的真情告白,時而脆弱迷失,時而富於神采。動人的描繪出所有漫遊的流浪者,背離社會體制,出發尋找生命答案的心路歷程。在漫遊的過程中,無所事事之必要,在於珍惜每一個當下片刻的生命交會,不區分好壞功利,如此才能廣博而不畫地自限。主流社會甚至要允許年輕人離經叛道,從社會體制脫逸而出,魯莽地吶喊,跟大人做對,如此才有可能激發出生命的創意。經典之作【猜火車】以英國青年的藥物文化為背景,不妄作批判,引領我們親身感受次文化的衝擊力道。反叛精神是人類文明的珍貴寶藏,往往成為後來學生運動與反對運動的源頭活水,因為永遠都有跟主流文化作對的次文化,主流文化不會遲滯不前,文化生機才得以源源不絕。【革命前夕的摩托車日記】描寫阿根廷的革命家切葛瓦拉在24歲那年,跟好友以摩托車環遊中南美洲,目睹了底層民眾的悲情苦難,年輕主角融合了詩意觀察、青春冒險,以及充滿理想的革命情懷。這段旅行為日後令世人震驚的古巴革命埋下種子。這讓我想到近日學生攻進立法院,占領了強行通過服貿的不良國會,如此感動人心的場景宛如貝托魯奇在【巴黎初體驗】重現巴黎學生的五月革命,結合對時事的批判、電影的熱愛、還有年輕人熾熱的身體與情慾,此片也是漫遊電影的經典之作。






生涯不是汲汲營營的追求,而是一種狀態及眼光

功利社會教導我們資銖必計,汲汲營營來看待生涯,卻忘了重要是尋求感動。如果你細心感受成功者的生命歷程,幾乎都可以找到這種靈光閃現的時刻。
【走出寂靜】的拉拉,跟聾啞的父母生活,長期置身於全然靜默的世界裡,雖擁有全然的愛,也感到一片死寂。對於聲音及語言的渴望,引領她進入音樂世界,首次聽到亮麗的姑姑吹黑管的那一刻,跟父母截然不同的世界於焉展開。這種感動驅使她以堅強的意志,不惜與父親衝撞,實踐自己的夢想。【十月的天空】描寫美蘇冷戰時代,蘇聯成功發射出第一顆人造衛星,西維吉尼亞州礦坑的居民齊聚一堂,凝視人類征服太空。高中生侯麥屏氣凝神地看著一道火光劃過夜空,十月的天空,他瞥見自己的未來。這個未來跟身為礦工的父親截然不同,也跟礦區卑微狹隘的生活不同。這種感動凝聚了個人的生命歷史,從多重方向匯聚而來,為冥漠的生命,燃亮一盞明燈。幾乎可以為我們後來身處於世的視野定調,提供我們獨特的角度來感受世界,適應世界,甚而創造另一個新的世界。
【白日夢冒險王】提醒我們如何把這盞明燈傳遞下去。華特原本是個平凡呆版的上班族,事事行禮如儀,走不出畫地自限的小框框,唯有豐富的想像力,可以協助他掙脫令人窒息的現實。在公司併購危機中,因著某種機緣,開啟了他的冒險,透過這段英雄式的旅程,華特學到了如何在時時刻刻的生活中,保持心靈醒敏新鮮的能力。片中最迷人的地方不是在於華特的奇想,而是透過這種奇想,提供我們一種解放的勇氣與眼光,讓我們打開自己,沉浸於當下,跟世界的律動合而為一。華特的追尋提供一種現代人避免異化的心法,使我們不被文明建構的虛偽(虛無)所吞噬。阿智認為,這種專心致意的方法,跟禪宗的教導類似,可以使生涯初期的感動延續下去,保持活力與創造性。很多心理健康或者卓然有成的人身上都擁有這種特質,足以說明它的重要性。





把生涯放在生命的河流裡觀看

思考生涯往往容易落入狹隘,斤斤計較,患得患失。部份原因是著眼於當下,受困此刻時空,許多事情都被執著放大,佔滿內心空間,使我們無法好好思考。
林特雷克有一個偉大的電影計畫,找了兩位演員每數年拍一部電影,電影人物經驗的時間幾乎跟觀眾在現實中所經驗的時間同步。如此由小觀大,看看時間在人類生命歷程中,到底有甚麼意義。於是我們有了三部可愛可親又充滿哲思的經典【愛在黎明破曉時】、【愛在巴黎日落時】、【愛在希臘午夜時】。幾近二十年,觀眾跟隨席琳與傑瑞一同長大、成熟、變老。
我們看到他倆年輕時的稚嫩與生氣勃勃,迷惘與脆弱、勇敢而真情流露。等他們長大成人,昔日理想的城堡承受現實的挑戰,有些部分崩蹋了,有些略作修正,在這個階段,重要的是領受失落,培養哀悼與憂鬱的能力,慢慢接受生命本身的不可預期與不完美。然後,這些滄桑的線條慢慢被整合到生命裡頭,成就另一番風華。直到最後一部電影,有情人終成眷屬,築巢成家,緊密結合。我們看到生命所累積的智慧,長久關係所培養的默契,帶領他倆穿越瑣碎殘酷的婚姻衝突與難關。
每次觀看這部電影,總會俯首感謝這系列作品,讓我有機會站在河岸邊,觀看生命的湍流不息。也才領略生命的美,在於高高低低、瞬息萬變,透過這些跌宕的歷練,好的壞的,才足以造就生命的美。
生命本身就是個禮物,待我們親手開啟,否則永遠也無法洞悉它的滋味。
祝福大家,祝福年輕的你。






(本篇文章實踐大學諮商中心的邀稿,歡迎各界邀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