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於連結的攻擊



我之前的論文曾談到人格中精神病的部分,還有病人破壞性的攻擊,特別是攻擊”主體連結客體”的功能。在這篇論文中,我將展示此種破壞性攻擊的形式與特徵,特別在邊緣型精神病的症狀形成中扮演重要角色。

所有連結的原型,都是原初的乳房與陰莖。這篇論文假設與克萊恩類似,如嬰兒對乳房的施虐攻擊,或者對客體的分裂與投射認同;以上機制發生在生命早期的伊底帕斯階段,把人格諸多部分分裂出去,投射於外在客體。這些針對乳房充滿幻思的攻擊是所有攻擊之原型,特別攻擊那些產生連結的客體;而投射認同主要是用來清除那些因為攻擊而產生的自我碎片。

首先我要描述臨床上的運作與表現形式,不只順著時間序來呈現治療歷程;為了清楚說明我的理論,也會使用臨床素材來說明這些機制的運作,特別是被分析情境所決定,機制間彼此的關係;也將透過這些素材作出理論的觀察。以下案例來自兩位病人,還有他們進一步的分析。為了保護隱私我會變更病人基本資料,但希望無損於分析歷程的準確呈現。

我會簡明地呈現病人(對連結兩個客體)的攻擊傾向;因為分析師必須與病人建立連結,透過語言,也透過病人在分析歷程所體驗的「分析師心智」。這是任何創造性關係所倚賴之處,當然也是病人攻擊的首要目標。是故,與其關注病人對詮釋的阻抗,更應關注病人對其「語言化思考」所發動的自我攻擊,這些在我另一篇論文中有詳述(“區分人格中的非精神病部分與精神病部分”)

在世界愛滋日思考愛滋




在愛滋敘事裏頭,從汙名化,到立罪化(愛滋感染防制條例),在在顯示出一種人類面對疾病瘟疫導致死亡的恐懼。雖然這種恐懼在醫藥進步的今天顯得風聲鶴唳,杯弓蛇影。

另一方面,hiv病毒的傳染途徑與性相聯結,使得人類對於性,還有性所代表的非理性巨大力量的恐懼,與感染hiv病毒的恐懼交相混雜,形成一種難以消化的陰影。

而人類面對這樣的陰影,最常使用防衛往往也是最原始的:分裂(splitting)。把好的(健康的聖潔的異性戀婚姻體制的性)留給自己,壞的(生病的骯髒的性少數且逾越婚姻體制的性)留給感染者。

另一方面,隨著醫藥進步,我們可以聽到另一種聲音:”就是hiv一點也不可怕,感染後吃吃藥就好。”因此對於防護毫不在意。

在我看來,這種心態其實也是屬於這種巨大不可消化的恐懼的另一種體現,透過躁狂式的防衛來抵禦過度”驚嚇””嚴苛”且”道德訓斥”的防疫策略。
而精神分析教導我們,過度嚴苛的超我,往往通向死亡……。

今天是世界愛滋日,阿智邀請您一同關心: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HQGlPolpVVY&app=desktop

※圖片來源:
https://signifer27.wordpress.com/2012/11/30/%E6%84%9B%E6%BB%8B%E9%A2%A8%E6%9A%B4%EF%BC%8C%E5%85%A8%E7%90%83%E9%98%B2%E7%A6%A6/

‪#‎治療memo4‬




“為甚麼精神分析要一週多次?”
“拿關係做比喻,一週一次的治療就像是約會,可以展現自己最好的一面。每週來說外在的事情幾乎就沒有時間,再加上防衛與阻抗,哪有時間說到心底去?
而一週多次的分析就像是婚姻,藉由密集的互動,關係的親密與衝突,才會真正的顯現出來。而人格的精隨才有更多機會得到修通。”

‪#‎治療memo3‬




不管是不是最後一次
不用正面回覆
只管詮釋就對了!
自始至終
治療師都要堅守崗位。

‪#‎治療memo2‬




Winicott 說:「隱藏是好玩的事,但沒被找著是災難。」
Winicott 迷人之處是關於悖論的思考;
所以隱藏自己,保有自己雖可貴,
但永遠也別忘記外在現實。
並從這些侷限中慢慢協商,
成為獨一無二的自己。

#‎治療memo1‬




當我們努力詮釋個案愛的面向時
不要忘記恨的部分;
當我們詮釋恨
也別忘了背後的愛。
"身為人,總是一件糾結到令人心煩的事情。"
(引用案主的話)

※圖片選自:
http://eskipaper.com/love-hate.html#gal_post_28120_love-hate-1.jpg

‪‎繁花盛開的心理治療之都‬



阿根廷堪稱今日的心理治療之都,也擁有最多的精神分析師
每三人至少有一人曾接受心理治療,
近年也試圖把心理治療的專業推廣到中國。

這幾年我試圖能把心理治療或者精神分析變成一種生活方式
因此非常羨慕阿根廷的繁花甚開...。

http://www.cctv-america.com/2015/10/15/argentina-becomes-the-world-capital-of-psychotherapy

記會內活動 :同志的心理治療



昨天下午參與會內活動,David Bell有一段話讓我印象深刻:

“要協助同志案主,帶著病理化的眼光不會有任何好處。
也許我們可以說,脆弱的父親與強勢的母親”可能”是男同志的成因,
但弔詭的是,我們就不會說強勢的父親與脆弱的母親是形成異性戀男性的成因。(阿智:由此可見,治療師無形中傳達了對同性戀的偏見)。

任何有關心性特質的了解也許可以存在於治療師的想像中,
但是把焦點集中在這裡,會讓我們錯失真正理解案主的良機

記得青少年時期有個同志好友跟我出櫃,當時就跟我說,
成為同性戀從來都不是一種選擇。
(阿智:這個分享提醒過度把性取向當作一種選擇,而想要改變它的治療師,要放棄自己的執念)

我們想對同志案主有所幫助,需要了解社會壓迫及其因應,還有了解同志案主如何經營關係(包括與自己還有與別人的關係)…。”

這段話,透過精神分析的大咖說出來,對台灣的分析社群可謂惇惇教誨,讓我們在面對同志案主時,不可不戒慎恐懼。

※ ‪拉岡大弟子挺同婚‬



(阿智:好久沒有接觸酷兒論述的文章,很高興在這篇專論中,把精神分析跟酷兒理論做了結合。其實,我一直認為精神分析是很後現代的,只要你浸淫其中,掌握其思考歷程,便可以有所體會。)


法國國會在總統歐德蘭的催促下,捲入況日廢時的同志婚姻與生育的合法化論戰,此一議案引起法國保守勢力(如天主教與右翼仇外團體)極力反彈。不久前,Jacques-Alain Miller這位代表精神分析社群不尋常的聲音,居然挺身發言:”不!精神分析並沒有反對同志婚姻。”(阿智:文章標題)我說不太尋常並不是因為精神分析社群不支持同志平權,而是因為精神分析社群鮮少涉入政治。Jacques-Alain Miller (這位僅存於世且著作等身的拉岡嫡傳弟子)在文章中,清楚地表達了支持同志婚姻的立場;還痛批那些保守份子誤用且濫用精神分析的研究與實務來反對同志婚姻。誠如所言:”作為精神分析師,有責任澄清正統佛洛依德學派的實踐,並沒有為聖經的創世紀背書(阿智:這是作者的意譯,意味著為一男一女的婚姻體制背書)。”
身為學者與專業份子,Miller站出來打擊保守人士的偽科學,和出處模糊的社會倡議。在短短五個段落的文章中,價值中立卻意味深遠地呈現出,精神分析的基本概念其實與酷兒論述相一致。
Miller對於保守派對精神分析的濫用,所導致的錯誤訊息(特別是病理化);還有對於佛洛伊德與拉岡等大師作品的貧乏閱讀,暗渡陳倉道德訓斥來反同志,大加撻伐。
Miller以大膽的論述對抗道德化的規範,強調性別、性、與慾望的流動,並認為這是精神分析研究與實務的特色。
這篇文章左打社會對精神分析的誤用,拿它來當作性壓抑的工具;右打酷兒學者及運動者,認為他們對精神分析的理解還停留在大眾心理學的錯誤訊息中,並對此加以澄清。
在此,我要對英語系讀者轉譯Miller文章的要點,顯示其睿智的觀點何以使得我與其他酷兒學者更加篤定,也照亮了酷兒認同與慾望的研究與論述。
在文章第三段,Miller解釋了佛洛伊德與拉岡關於性別的語言是象徵性的,並不是植基於生理性別頑固具體的性別角色:
“假使拉岡給予伊底帕斯結構父母的象徵形式(涵括了:父之名、母之慾、以及陽具),這組概念並不意味著人類學上的不變,相反的,它引領我們將父之名的功能複數化,相對化,最終轉向對於症狀(在此拉崗用了sinthom這個古字)的理解。”
關於同志婚姻論戰,Miller糾正了那些對伊底帕斯結構過於簡化的雙親象徵,把它侷限為小孩一定要在一男一女的異性戀父母養育下成長。這種過度簡化的觀點在過去也導引出”正常的”小孩必須在”正常的”家庭中成長,任何對核心家庭動力的挑戰將會導致心理的崩壞。在五六零年代,便有許多美國心理學家假精神分析之名,強調壓迫的母親與遙遠的父親(或者太有情感的父親)會使小孩變成同性戀。Miller非常不認同這種看法,認為這是將父親母親的象徵過度侷限在生理性別綁定的父與母。
父之名並不專指男性或者親生父親,它可以應用於任何人,以及任何性別,只要對主體位居權威,並負有文化傳承,使小孩接受社會規範,以管理自己的慾望等相關功能即可。陽具也不是指生物學上的陰莖,而是意指主體生活所施行代理的位格。所以它是流動的、具有脈絡的、而且可以被任何人所持有的(或者就是那些人)。對Miller來說,分析的工作便是將父之名複數化、相關化。也就是要幫助主體在追求慾望的道途上,了解誰或甚麼佔據權威的位格,何以的衝擊鑄造了這個(律法所給予的)整體。
Miller申論”父之名”的相關化,更進一步地移除任何有關性別的本質化與相關角色設定:
“正是這個基本概念,於日常的分析實踐中引領我們了解,無意識並不像宗教與神話所傳遞的那樣;兩性從來不為彼此創造,也從來不是生來就完美地互補。這種體會恰好與拉岡這句話相吻合:”沒有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性關係。”
拉岡這句話在過去數十年曾經引起學者與不假思索的讀者諸多困惑。它的核心精神直指”所謂男性女性是天生的,且為彼此所創造”這種說法主要是社會建構。男性、女性、陽剛、陰柔,都是想像力的產物;具有文化的獨特性,且會隨時間不斷變革。因此,將兩性互補作為一種”生物學上男人與女人繁衍後代的必要性延伸”,也是一種迷思。何以組成男性與女性乃文化的產物,並非與生俱來的本質。假使男性女性並非天生且互補,那麼任何宣稱異性戀因為符合自然故佔絕對優勢,同性戀因為違反自然故墮落退化的說法就顯得過時。拉岡這句話(沒有天經地義的性關係)對酷兒理論意味著”所有性的配對並非天生自然,除非得到社會機制的認可”。因此,精神分析強而有力的批判了強大的異性戀體制,還有所有自認”自然且優越的表述”,就像酷兒論述總是批判所有的”正常與正當性”。
文章最後一段,Miller重申精神分析在倫理上不假評斷的態度,來探究個體慾望的主體性:
“盡管慾望扭曲纏繞或帶著偶發的不幸,每個人還是要尋找專屬自己的方式來言說慾望。有人透過宗教的協助,有人則隨波逐流。分析師並不需要為他們做任何決定。目前的真相是,所有基於實務而來的概念與想法,全被要求去做為道德的後盾,或者維持體制的工具;面對此種現實,我們需要打破沉默,懇請大家停止誤解。”
此種精神分析的方法與倫理,指引了Miller介入的基調,精神分析並非想為同志婚姻背書,而是要遏止對精神分析的濫用,特別濫用在政治的操弄上。分析師無需評斷主體思想、慾望的對錯或者擔任糾察隊,如同Dr. Phil-esque命令病人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分析師寧願順應主體獨特的思路,透過分析式的言談,協助主體航行在專屬於自己關係與慾望的旅程中。
進入心智唯一的方法,就是在這個過程杜絕任何評斷與道德的干擾,除非主體有所覺察並想壓抑,否則將會無法靠近心智的核心。在美國,對倫理立場的堅守更加複雜,因為不像其他國家,美國的分析師被法律限制,要通報危險及犯罪行為。就最純粹的立場來說,精神分析的方法並非用來治癒同性戀,畢竟精神分析本來就沒有要治癒甚麼;而是要探索主體依附在客體上的慾望、及其功能。
對酷兒理論來說,精神分析的方法對於文化研究非常有用,特別在探索非正典的慾望、認同、與社會實踐。因為道德的評斷會遮蔽客觀的探究,使得主體與文化將自己關入衣櫃。精神分析主要在探索慾望的迴路,無論主體是透過如何曲折的方式發現它。
雖然Miller並沒有明確的意圖去說明精神分析如何運用在酷兒理論,但是他的書寫風格以及對正常、保守價值的毀壞(這些價值使人反對同志婚姻),展示了若隱若現的酷兒立場,凡此種種,都是以精神分析的概念作為基礎與工具。我期待在世頂尖的分析師都可以辨認出精神分析與酷兒理論的共通性,特別運用於對正常性的批判、還有體制對於性別與性特質的壓抑上。我們需要導正這些源自過去,對精神分析的誤用與陳舊偏見,導致對lgbt社群的壓迫;更近一步地,讓精神分析成為探究與批判的盔甲,以培力多元性別。


(翻譯的文章是:Chase Dimock的“No, Psychoanalysis is Not Against Gay Marriage” or How Psychoanalysis Supports Queer Inquiry)

※ 精神分析對同性戀的想像

引文:
這是2005年舊文,當時我還停留在批判心理學的觀點
因此對精神分析有很多誤解


上週開始第一堂【心理分析】的課,出乎意料整個講堂擠滿了聽眾,準時抵達的我還差點沒位置坐,只能牽強地坐在最後一排燈光較暗處(一方面也是生疏害羞不想太引人注目)

講的案例是小漢斯,林玉華老師被賦予講述佛洛伊德性心理發展的階段的任務,林老師提綱挈領講得很清晰易懂,也不忘記幽默一下心理分析對健康的看法(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說要是想早點結束分析,只要在一開始完全同意分析師的分析就可以了。)難怪乎相關學派對心理分析師與個案間的權力位置批判甚多,這種心理分析是全知全能「神」的幻想頗值得玩味(小漢斯曾在一次對其父親說:佛洛依德是不是神?不然他怎麼無所不知---意指小漢斯的伊底帕斯情結)

整堂課我聽得很愉快,浸淫在實務工作的我不得不承認心理分析的觀點對我助益甚多,唯獨其中有一段提到「同性戀是病態」的說法讓我很不開心:記得林老師引述克萊恩的著作,說男同志是因為還停留在認同口腔期接受器(彷若母親子宮)的階段而無法健康認同父親的結果,而女同志是因為不能接受自己沒有陽具的事實,而阻礙性心理的發展過程。當下聽了很不順耳,想要反駁又怕太引人注目,最主要是心理分析相關理論我甚不熟悉,怕貽笑大方,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好。

早就聽說心理分析對同性戀甚不友善,當初DSM診斷手冊要開會將同性戀從心理病態剔除之際,很多心理分析師還不贊同,對他們來說,同性戀代表不肯長大的小孩,不肯被異性戀體制馴服,在婚姻生養的發展循環中盡責。還好在那場戰役中不只有支持同志平權的心理工作者努力護航(聽說有部分還是同性戀),更有運動分子努力運作,不然不知道現在同性戀還要在醫療體制的規訓中吃多少苦頭。心理衛生與性別及國家體制的共謀令人不寒而慄,更提醒我不能只將心理分析的觀點造單全收,時時要加入社會批判的角度,才能使我的助人工作不會淪為體制借刀殺人的左右手。

記得當天開放發問時我還是忍不住了:我提問克萊恩要如何解釋同性戀的一號角色?林老師頓了一下(也許有敏感到我的挑戰)說:一號因為對母親子宮有施虐衝動,而無法愛母親的子宮,正常跟女人性交。此番解釋聽了讓我更是不舒服,本來還想問她那克萊恩又如何看待同志的雙修角色,娘娘腔的一號,陽剛的零號…等等。但因為有檢視到自己的憤怒與攻擊衝動,想說這樣抬槓下去也沒有意義,就此打住。

還好林老師後來有補充說,這些分析只可能是同性戀的部份成因,而且這些內在心理病態不只是同性戀有,同樣的幻想與衝動也可能發生在異性戀,而影響情欲生活。這番說法算是釋出善意的平衡報導,也應證了心理分析常說的:「精神官能症人皆有之,只是看你要不要面對而已。」

回來我發現自己仍憤恨難消,經由自己反覆思考與跟朋友訴說才慢慢平復。贈成我情緒波動的原因一則是:我對自己在現場的表現很不滿意,因為自己在參與性別平全運動的戰線上一直是聲嘶力竭的,這回明顯得很遜;再者是克萊恩學派的說法讓我不得不反覆思索同性戀是否為病態(或其成因)的問題?這一個千古至今對其成因還沒有標準答案的難題,本來已經被我置之不顧,現在又回過頭來困擾我。

我目前的想法是:()、心理分析對人類性欲生活的想像還很古板,恐怕異性戀一夫一妻制婚內標準的性交生活才是他們的正常版本,這種清教徒的節制在後現代的社會還有很多論述的空間;()、則是回應克萊恩學派,如果克萊恩分析師認為嬰兒欲望與愛的對象是「母親」,新世代的代理孕母,非親生母親的撫養(其中包括奶媽、家庭主夫、單親父親、甚至同性戀伴侶)的問題便使得內在客體的分析更形複雜(這也是新世代家庭的特色);就我所知,有很多同性戀領養或者生養的小孩都成為異性戀者,那是不是這些小孩沒有認同撫養者(或原生家庭)的性取向選擇就等於是病態?在這方面同性戀比異性戀寬容許多,許多同志父母樂見子女成為異性戀者(或者只要快樂健康,什麼戀都好),而異性戀父母常常還卡在異性戀的愛欲模式裡走不出來。

我在此呼籲新一代的心理分析師對於性別體制以及文化要有更寬闊的視野、更豐富的想像,心理分析也不能一再地把人「嬰兒化」,要更投注在人類發展的後期以及把分析的焦點更擴大到文化的巨觀層面。

※ 心理諮商師的社會參與



引言:
這是2009年的舊文,也是從社會文化面向來省思心理治療專業。
近日演講有聽者問我自己如何把社會文化面向與精神分析作整合?
讓我想到自己還在學習路上,所知有限,
但這似乎是往後可以思考與發展的方向。

某次接受團體督導時,精神分析取向的督導者與與會的中學老師齊聲抱怨教育部推動的性別平等法,特別是關於懷孕學生的保護所帶來的諸多執行困擾。督導認為青少年不能為自己非安全的性行為負責,還要大人幫忙擦屁股真是本末倒置,在同仇敵愾的氛圍中,那位督導還用了令人印象深刻但不太妥當的形容:把他們通通拖出去槍斃!我知道自己當時因為受不了此類言談,便以一個女性主義者的立場表達了自己的憤怒,這位督導當時以她精神分析的敏銳嗆了我一句:那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你自稱女性主義者?我當場不甘示弱的回說:因為我是男同性戀!我很感謝當我要說出這句話的時後督導想阻止我的意圖,但因為我是一個現身的同志,所以這種認同的宣示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



我當然了解古典精神分析理論認為男同性戀認同陽具母親所導致的女性立場,你要說我某部份因為認同女人所以宣稱自己為女性主義者我也不反對,或者說我把同志被壓迫的處境與懷孕學生被壓迫的處境互相混淆我也同意。但是這些詮釋其實都比不上我在這場性別平權對話中一定要表態的立場,因為在場對話的政治角力甚於我個人的心理議題。

心理治療常常把我們對人的理解縮小至個人的範疇,這種傳統其實有歷史的脈絡。從佛洛伊德對女性歇斯底里症的研究,發現維多利亞時代的性壓抑對人類心靈的捆綁,心理治療便亟於與所謂的社會道德撇清關係,專心追求個人的深化與解放。但是長期忽略社會層面的心理治療師,其實也謂此付出了許多代價。
以上的督導經驗讓我們發現:僅從個人層面討論此類性別平權議題的督導者,很可能在無意中複製了父權的壓迫,另類的聲音不僅沒有被珍惜與討論,還被某種知識的權威所打壓。許多忽略社會脈絡的心理治療者其實也忽略了自己正處於社會脈絡所架構的權力位置中,這種對社會文化的弱智小則讓被督導者經驗到虛弱無力的感受,大則波及到個案的社會權益。在我們工作的諸多判斷中,的確要小心聚焦,有時後最重要的介入不在於內省,而在於社會政治的角度。

威廉竇赫提便在【心理治療的道德責任】關於『社會參與』那一章深入討論了這一個議題,他提到心理治療界普遍對於社會參與的漠視,甚者還會從病態的觀點來看待案主的社會參與。詹姆斯希爾曼與他的同事凡度拉在他們的書【我們擁有心理治療一百年了──結果世界變得更糟】仗義直言:心理治療極力擁護私密領域對社區的瓦解有部分責任:「政治意識愈來愈低落,對現實問題愈來愈缺乏敏感度。為什麼聰明的人──至少白種中產階級──現在如此消極?為什麼?因為敏感又聰明的人都在接受心理治療!美國社會中這群人已經接受心理治療三四十年,而在這段時間內,這個國家的政治意識也衰退許多。」而根據亞倫沃菲的看法:在執行社會正義與福祉的諸多社會機構中,政府、市場與公民三方並治甚為重要。公民社會的衰微讓政府以及市場大行其道:「雖然市場與政府之間有明顯而重大的不同,但是兩者卻有相同的邏輯,也因此常有相同的結果。兩者都不強調單純的把他人當作是同類,要負起人對人的義務,而是把他人當作是政府的公民或者是獲取利益的機會。兩者都強調人會因為眼前的利益,或者外界的權威強迫,而連繫在一起。最後一點,我想在這本書中特別強調的一點,就是兩者都不想認可讓自由的民主國家真正現代化的關鍵:人民有能力參與決定他們認為正確的道德原則。」

而人類社區的瓦解導致人與人的疏離,漂泊無根的現代人無法在政府以及市場機制中找到存在的意義,此時心理治療變成為最後的一道堡壘,可惜心理治療不僅沒有正視這種可怕的變化,反而接受或者間接的促成這樣的變化(只消看看現今心理治療受制於國家或者市場機制的程度便可以了解)。

令人欣慰的是後現代的心理治療對多元文化以及權力體制的強調引領治療師走出封閉的象牙塔,開始學習宏觀的角度。不僅試著用社會文化的觀點看待人,也試著讓社會參與的議題可以在我們的個案工作中舒展開來。


威廉竇赫提便提出了幾點供我們參考:
1. 不要從貶抑的觀點來看當事人的社會參與,至少給予當事人的社會參與基本的肯定與尊重。
2. 在時機適當的時候(通常如果案主主動提起),不要規避社會參與的議題。
3. 除了討論案主社會參與的動機,也可以討論案主在其中的收穫,同時強調社會對個人的責任與個人對社會的責任。
4. 如果可以把個人內省的收穫與案主所談的社區議題結合就更好了。
5. 最理想的狀況是,治療最後階段也可以問案主如何把在治療學的東西運用在社區中。

以我自己對同志當事人的服務,除了從心裡動力的角度詮釋當事人之外,社會文化的角度也常是我念茲在茲的關懷。除了提供案主社區資源,必要的時候我也會鼓勵案主加入社區服務(譬如同志熱線),特別是社區服務對於弱勢族群案主的培力往往有很大的效果。只是這些焦點如何彈性的轉變運用端看治療師的判斷,我深切的感受到整合兩者的重要。


在專業生涯中,心理師法讓專業利益與國家利益結合,自己雖然迫於生計必須卡在諮商心理師的位置,但是我也提醒自己千萬不要迷失在專業狹隘與傲慢而不自知,更是要小心自己的在權力位置,莫要排擠不認同心理師法助人者的工作理念甚或生計利益。


回首自己從強調社會文化脈絡的輔大諮商所畢業,參與了早期台灣同志運動的歷史,也曾經把自己在關閉在小小的諮商室多年,虔心專研內在動力。我很高興這一年又再度回到社區服務的領域(參與熱線義工,同助會也很開始要醞釀新的服務方案)。真心認同自我是存在於歷史自然社會政治的豐富脈絡中,這樣自我才是豐富的。也時時提醒自己,來自自我以外的要求,並不是自我真實感的敵人,相反的,是支持自我真實感最需要的來源。並時時注意著心中關於醫病、權力、以及意義的建構。希望自己不要偏向任何一方,而能維持三者的平衡。

※ 妖魔化的母親:關於窺淫欲與性虐待的案例研究



(阿智:這是1974年的論文,1973與1975年,美國精神醫學會與美國心理學會,相繼移除了同性戀的病理化標籤。現今性倒錯的定義也有所調整,LGBT皆不在此列。性倒錯的重要指標乃自我不協調感,嚴重的強迫性,並且侵害到他人身心健康等。儘管如此,文中述及的理論與相關聯想,在臨床工作仍還是有參考價值。特別對精神分析來說,不應該因為社會文化政經社會的更替,停止思考。再者,精神分析所說的男性與女性,除了陽剛與陰柔的定義之外,還有生物、心理、社會諸多面向的交織。也就是從身體通向心理、社會的複雜建構。)


我之前的論文認為:”性倒錯乃前伊底帕斯期擾動所形成的結果,在人類發展上屬於沒有分化的階段”。
關於前伊底帕斯,理論上摘要如下:
1.     性倒錯的核心衝突起源於生命的更早階段,驅迫主體採行病態的性行為,目的不僅在獲得高潮,更在於確保自我(ego)能存活。
2.     一歲半到三歲是性倒錯發生的關鍵期,具有前伊底帕斯的固著,這是一種非常原初的狀態,在壓力的情境下,主體也會退行(regression)至這個階段。
3.     倒錯者無法成功達成”象徵化”及”分離與個體化”(symbiotic and separation-individuation),因為這會帶來非常原初的焦慮。
4.     倒錯者的焦慮根源於前伊底帕斯期,由於發展上的失敗,導致自我(ego)相關問題,如:自我缺損、認同缺陷、自我界線的浮動、身體自我的損傷、投射以及內射的焦慮、客體關係的不穩定、自我或者客體的分裂(split)
5.     性倒錯被使用來潛抑”核心情結”,使主體退行到前伊底帕斯的固著中;在這種狀態下,主體既慾望又害怕與母親交融,而此交融主要是為了恢復”母嬰聯合”的一體感。

所有男性的性倒錯皆受苦於原初對母親的認同,及有缺陷的性別認同;為了達到內心平衡,主體隨後會以不同的方式呈現性倒錯。
譬如:同性戀朝向男性;變裝者渴求接納女性認同;變性者則透過整形外科手術成為女性;戀物者交錯於男性與女性的認同之間(意識上不接受女性認同,潛意識則渴望成為女性);戀童者交錯於母親與小孩的位置(以確保男性特認同);暴露癖則透過別人對他暴露生殖器的反應,來確保男性認同;(性愛上的)被虐者對於內在冷酷母親所發動的破壞與吞沒,表現出被動與順從,以確保其存活;施虐者對於內在冷酷母親的破壞與吞沒,表現出目空一切的憤怒,以確保某種意志的勝利。
這些流動主要為了維持心理能量的平衡(阿智:心理經濟學觀點),趨使主體在某些情況下採行某種性倒錯的表現,另一些情況下則採行另一種。這些性倒錯的變動與混合,是為了防止主體經歷到精神病式的崩潰。
僅有數量有限的精神分析文獻討論到偷窺,雖然不少文獻側面且有限地談到偷窺相關的表現。以我的病人馬汀來說,偷窺做為潛在性虐待破壞渴望的防衛。這些趨迫性的表現,為了維持內在破壞力量的平衡,特別這些力量會使主體經歷到被殲滅、消融等可怖感受;而這些感受根源於生命的最早期。’

憂鬱心智位置:"情遇巴塞隆納"


近期重看"情遇巴塞隆納"
對於七老八十如伍迪艾倫刻劃激情幻術對人生的窘惑
一方面拍案叫好,另方面則暗暗嘆息
真的只有對人生有徹悟的創作者才能拍出這樣的電影。
年輕的時候也許我會喜歡克莉絲汀娜(史嘉蕾喬韓森飾)
但熟年的我對於維琪(蘿貝卡霍爾飾)這個角色有更多體會
那種從女孩轉成女人的掙扎
原本世故成熟,理性自制的她
於婚禮前夕,巴塞隆納的那個夏天
仍被激情與非理性的力量(如她喜愛的高地建築)觸動心弦
蘿貝卡霍爾演活這個複雜的角色
從刻板假正經,到心醉神馳,直至最後的困惑與失落
讓我們看到一個女孩告別青春期的成長
在在讓我想到克萊恩所說的"憂鬱心智位置"
透過她難以言喻迷濛的眼神,傳達出來。
如果你覺得精神分析理論太過艱澀難懂
又沒有預算接受分析
那多看伍迪艾倫的電影也是另一種選擇
(畢竟他從年輕被分析到老,精神分析已然成為他的生活方式)

共同的哀悼 (電影"女朋友的女朋友")

電影海報
歐容新作《女朋友的女朋友》讓人想起八零年代經典《窈窕淑男》,安娜伊德慕斯提與何曼杜立斯的組合,使人深深懷念潔西卡蘭芝與達斯汀霍夫曼當年所激盪的火花。
當生理男願意挪動自己的位置,從女性觀點體驗世界,往往造就更親密的情感。只是《女》片少了《窈》片的身不由己,多了男主角對於轉換性別的渴望。
故事從克萊兒與羅拉永誌不渝的友情開始,歷經結婚生子羅拉重病去世,使得克萊兒與騾夫大衛陷入深深的沮喪裏。於此同時,大衛潛抑已久的變裝慾被激起,做為某種對亡妻的悼念。
克萊兒從詫異到掩護大衛秘密,逐漸轉為閨蜜。劇情走向峰迴路轉,幽默中一股溫柔的感傷如蜜蔓延。透過變裝,羅拉似乎在他們中間復活;兩個未亡人同聲哀悼,卻悄悄地愛上彼此。(三角關係的戀愛戲碼永遠饒富興味與張力)
擅長心理驚悚的歐容被視為希區考克或夏布洛的接班人 ,然其對性倒錯(或稱多元性別、新性特質)的興趣,直趨阿莫多瓦。當今影壇多虧他們倆,讓我們有機會探觸到人類性別慾望的最核心。
無論認同、慾望、或者感情,歐容總在曖昧中游移,帶領我們跨越重重規範(先是大衛跨越了男女性別認同,再者是克萊兒跨越了異性戀與同性戀)。《女》片少了批判力道,多了老氣橫秋的溫馨。不禁讓人懷念起《挑逗性謀殺》的少年歐容。
影片許多對女性美幾近拜物的段落,在在讓我想起”人類的第一個原初客體通常是母親”,象徵性的母親在電影裏被轉換到羅拉身上,化為心湖的投影。而不管是克萊兒或者是大衛,虔誠的膜拜;渴望不斷地回返,最初的愛。
《女朋友的女朋友》
《窈窕淑男》

‪‎精神分析與精神分析取向心理治療介紹‬



最近發現一個挺棒的app
上頭有不少重要的經典導聆

特別是最近在聆聽的這本小書
情真意切地介紹了精神分析的第一線工作
非常適合介紹給對此療法有興趣的朋友們

http://xima.tv/LbCSBw(分享自@喜马拉雅FM)

※ 性特質與新性特質




精神分析會從幾大面向看待性特質:有的學派認為性特質是主體與外在客體互動的關係表徵;有些認為那是主體與內在客體互動所產生的真實;有些學派看待性特質是一種來自主體核心的性別與角色,有些則著重在臨床實務的移情關係。
不管是哪一種觀點,都把焦點集中在從身體到心理的”(身心的),並以生死本能為基礎,細緻地處理與昇華這些身體/情感的能量表達。此外,我們還要了解性特質與生俱來就帶著某些創傷性;主體面對這些創傷,會試著向外尋找出路。
(阿智:如此我們才能理解作者所要正名的新性特質” neosexuality,也就是精神分析傳統所稱的性倒錯”  perversion ;乃是主體在面對性創傷,內心激起難以抵擋消化的興奮與恐懼時,所產生的各式各樣解決方案。)

自由聯想與符號帝國



記得參與法國分析師的個案討論,某句話如雷貫耳:”精神分析不是重覆語言的常規,而是要打破語言。”
當時這句話主要針對ㄧ般人使用精神分析的概念來理解個案,卻在技巧與詮釋中,失卻精神分析的精神。
如此只把理論硬生生地套用在案主身上,而不是邀請案主一起沉浸在精神分析的體驗中。
當然分析師使用”打破”這個字眼,帶有某種程度的暴力,然而此種暴力卻是為了對抗意識(型態)對人性制約的更大暴力。



甚麼是精神分析的精神?如何才可以擁有精神分析的體驗與思考?這是一個過於龐大的問題,”自由聯想”是很好的起點。
為了躲掉意識與語言的常規,案主與分析師都被要求自由聯想(分析師這端或說是懸浮的注意力),
分析師不被案主的表面敘事所欺騙,掉入千篇一律沒有意義的重覆之中。



而是均衡地分配自己的注意力,特別是案主敘事的方式:語調、神情、氣氛、突如其來的插曲,靈光閃現的時刻。
然後讓出自己的感官與這些經驗遇合,看看這些直觀的體驗,會與治療師的身體情感思想激盪出怎樣的火花。



此種對於語言的批判,近日在閱讀羅蘭巴特的”符號帝國”中,也得到印證。
巴特如此批判西方所建構的(父權)語言霸權:

“西方將一切事物沉浸在意義之中,就像ㄧ門獨霸的宗教,強迫全體人民受洗。語言的對象(由語言所構成)顯然成為理所當然的信徒,透過轉譯,語言的第一層意義召喚出話語的第二層意義,這樣的召喚有一種普遍約束力量。有兩種方法可使話語不會因無意義而受辱,我們會有系統的使語言表述(拼命地把毫無意義的東西填塞進去,語言的空虛在此一目了然)服從這些涵義(或是主動創造出來的符號)中的某一個:象徵與思辨,隱喻與三段論。”



我想精神分析想要解放的,也是此種霸權。

學習分析的前期,總被教導要針對案主的話語,有不同的想像。個案討論時更是直接經驗到多重想像的迸發。
慢慢掌握訣竅之後,有段時間因為感官想像的開展,讓人彷彿重新活過ㄧ遍。



面對日日瑣碎,全然打開自己;因此在平凡的事物中,也能有豐富細緻的感受。
這個過程是愉悅且自由的,有一點接近羅蘭巴特的”從語言縫隙中脫穎而出”,純然地找回“身體的凝視”,掙脫父權語言的常規,也可以說掙脫了超我與線性時間的侷限。
此種常規的陰暗在現代文明中創造了歇斯底里或者自戀的身體;羅蘭巴特的作品正是要搖撼這些,在曖昧不明處尋求身體的愉悅,直抵狂喜。



感覺巴特似乎尋找某種接近原初歷程的東西,但又不完全是;而是ㄧ種更接近於直觀的東西,象徵隱喻與再現在此完全派不上用場。
自由聯想沒有中心點的特質,當然也可以繞道意識語言的霸權。然而精神分析追求的不是愉悅(否則會有引誘案主之嫌),離開中心點後,仍要回返
中心點(當然這個中心點是治療聯盟所創造的),分析師試圖找到新的語言,重組案主心靈。


※博客來試讀本- 符號帝國(完整導讀版,詹偉雄導讀)
http://digital.books.com.tw/sample/epub_reader/panel/item/0010651309/

※ 寫作本身--論羅蘭巴特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57431633/

※精神分析如何解讀電影



電影對於現代文化來說,是種很微妙的存在。我們走進電影院,集體做夢。
戲院像是潘朵拉盒子,承載了不見容於世的慾望;或者像月光寶盒,帶領我們穿越現實,實現夢想。
電影無視於現實的侷限,滿足內心深處的全能幻想;在電影裏頭,我們可以有各種可能,活出各種人生。相反的,如果我們把這些幻想付諸行動,就會對適應造成威脅。
為了可以安然地存活於世,電影成為內心世界與外在現實的過渡空間;透過它的存在,我們的心靈得以有所緩衝。

創意作家與白日夢:案例研究

要理解電影與精神分析的關係,佛洛伊德的論文創意作家與白日夢是一個很棒的起點。
本文將夢與白日夢、幻想、詩相提並論,這些尋常的心靈運作與病理的症狀ㄧ樣,都是為了滿足現實與道德不容許的內在慾望(特別是性趨力),所達成的妥協。
文中提到日日生活的尋常小事,往往有意無意地激起內在潛藏的童年願望,面對此種無所不在的激擾,我們只好透過幻想來滿足它。
幻想與白日夢連結了當下與過去(童年),並且指向未來。詩人通過美學加工將幻想精煉成詩歌,內在肌理充滿了生存的掙扎。
詩歌引領讀者透過欣賞產生愉悅,與詩人共享某種內在的真實。
從這篇論文出發,精神分析把藝術作品視為某種案例研究,呈現作者的生命歷程,隱涵內裏的創傷與衝突。這種取向成為精神分析解讀電影的第一種方式,然而這個觀點與其說是精神分析的,不如說是精神病理的。
維斯康提的電影無辜者便充分展現了這個取向對角色的刻劃:
ㄧ個男人與他人的連結殘破不堪,充滿絕望,永遠逃不出內在監禁,並且總是趨使他人遠離自己,徒留孤單與寂寞。



從卡里加利到希特勒:電影與群體分析

隨著第一次世界大戰到來,佛洛伊德的作品轉為悲觀,關心的議題主要針對歐陸因戰爭所導致的劇變,以及隨之而來飽受創傷的人類尊嚴與信念。凡此種種,加上佛洛伊德個人的際遇(猶太人血統,兒子戰亡,女兒安娜差點逃不出來),使其研究方向轉向悲觀。
1920年的超越享樂原則,佛氏引薦了死之本能的概念,攻擊與自我破壞登上精神分析舞台。同時代相關影響還有容格提出的原型與集體潛意識,以及作家湯瑪斯曼撰寫的耶瑟夫和他的兄弟”(主要受到佛洛伊德研究摩西的影響)。佛氏的觀點激烈地影響了電影研究,方向從個人轉向群體、社會、與文化,克拉考爾撰寫的從卡里加利到希特勒更是其中經典。
克拉考爾說:
電影就像一個透鏡,透過它使我們瞥見心靈的無限潛能,電影並不是單純信念的宣示。銀幕反射出人類集體的情感,這些情感深埋在意識閘門之下。
克拉考爾透過他的研究,展現了德國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戰至1933年間,對於威權與無情國家領導人的興趣。這些都可以在卡里加利博士的小屋不死殭屍恐慄交響曲”, 以及馬布斯博士等片中找到蛛絲馬跡。
克氏後來的作品持續關注美國電影對西方女性角色的再現,其中的符號與象徵。研究方法無疑受精神分析影響甚鉅,預設潛意識的存在,特別是集體潛意識(非容格所言)反映當代人的幻想與需求。
從臨床診斷立場出發的電影分析,往往失之表面,難以碰觸電影核心。然而克拉考爾的分析直抵人性深處,不假修飾地揭露共同演出的集體神話。
另一方面,克拉考爾對德國電影的研究,讓我們看到一個國家,古老的傳統與權威,如何被逐步地打破;野心家透過政治喚醒人民生命早期尋求安全的幼稚需求,然後漸次地將這些碎裂的結構,被這種非常早期的退化狀態所取代。
如同德國分析師米切利希的論述:”惡的宰制後面需要異常偏執與堅固的幻想結構來支撐,在這種幻想的背後,渴求著宛如卡里加利以及希特勒之流的暴君。這個保守且道德狹隘的父親形象,投射出內在嬰兒毫無節制的全能感。此ㄧ邪惡的犯罪父親,施行全能魔法,奴役著無助且全然倚賴的嬰兒。
無論是在奧斯維辛與古拉格集中營,或者蓋世太保與中情局等慘絕人寰的機構,皆可發現相關幻想的存在。幻想的內容圍繞著凡事皆可能,思想退回到萬惡宰制的深淵中,主要為了對抗難以忍受的脆弱犧牲者焦慮。在此原初幻想中,性的差異被驅散,雙性戀傾向取而代之,父親母親與嬰兒的關係三角被ㄧ個精神病特質、與全能雙親融合的、在性特質上沒有區別的小孩所佔據。於是人類的價值與主體性消融其中,再也無法對極權體制產生任何防衛。


從心理傳記的觀點賞析電影

精神分析對電影的第三種解讀方式,主要是針對藝術家進行研究,特別是在心理傳記學的脈絡下解讀藝術作品。
克拉考爾嘗言:決定用哪一種觀點來分析電影本來便是不容易的過程,畢竟電影是動態且集體的創作,最好能彈性轉換不同的觀點來進行分析。
ㄧ些形式主義的追隨者與英美新批評主義,重新進行文學的傳記學取向研究。這是一種對作品的描述性觀點,透過獨特的表達符合讀者的期待;至於傳記學的觀點則用來作為對於作品的補充,使其與作者的作品互相輝映。
這種取向讓人想到佛洛伊德對於達文西童年的研究,並分析其畫作來重構達文西與母親的關係,還有如何地再現母嬰關係到他的自戀,及與學生的情愛關係裡。
拙作在深夜的電影院遇見佛洛伊德也有幾篇文章採用心理傳記學的觀點分析導演與作品的交響,如何反映藝術家的潛意識與生命發展,敬請參考指教。


延伸閱讀:

對反映納粹心理有興趣的人,我推薦"白色緞帶"這部電影


 (閱讀的文章是Mikael Enckell”Film and Psychoanalysis”)

關於不溝通

讀Winnicott真是有趣的經驗
字詞與話語都脫離了科學心理學的範疇,
進入哲學的領域,譬如這段:

"在健康的情況下,嬰兒創造那些圍繞著它,並且等待被發現的事物。
但這並不是說,在健康的情況下,客體被創造,而不是被發現....。
一個好的客體正因為對嬰兒不夠好,才能被嬰兒所創造;
也就是說,嬰兒為了需求而創造。
然而客體必須被發現,是為了可以被創造。"

溫老先生反反覆覆,左思右想的矛盾語法,
足以教人頭昏腦脹。
我想溫老爺爺的意思是:

"嬰兒注定是要受挫的,
因為沒有被滿足,全能感被挑戰
嬰兒才會啟動思考去克服挫折,
在心底重新創造客體,發現客體。
而這嶄新的客體,與之前純然主觀的客體截然不同,
這也是健康客體關係的重要開始。"

不溝通的價值

心理治療的過程早晚都會面對來自案主大大小小的抗拒,雖說抗拒後面蘊含著被潛抑(或者被壓抑)的重要訊息,將我們帶領到案主的核心。然而面對抗拒,還是得心存敬意,相信自有它存在的價值。
Winnicott研究人類發展過程中所展現的溝通,特別珍視”不溝通”的價值。特別當挫折發生,全能感受到挑戰,主體強烈感受到衝擊,為了維持主體的完整,讓真實感受迴盪在內心,保持緘默也非常重要。
治療師無需面質案主的抗拒,也要小心那些太過輕易同意治療師觀點的案主,有可能也只是在進行著某種形式的不溝通。這種喧囂的不溝通其實來自於:”假我”,比沉默更糟,無法使案主感受到內在的真實。

節錄自Winnicott:
“客觀地知覺到客體從部分客體慢慢地成為完整的人,有兩個對立的溝通面向值得注意:
1. 簡單的不溝通:暫且休息,忽略溝通。
2. 主動的以及反應性的不溝通:包含健康的面向,以及病理的面向。
很早我就認為:”促進性的環境”會適應個體的需求,不管需求源自主體本然(being),或者隨著成熟逐漸開展。如果”促進性的環境”失敗,就會導致生病。就客體關係的角度來說,嬰兒會使用”分裂機制”來因應這種失敗,一部分的分裂主要針對”當下的客體”發動,形成順從的假我;另一部分的分裂乃針對”主觀性的客體”,或針對”身體經驗”所發動;對主體來說都是異常可怕的經驗,產生深遠的影響。
在此我將介紹針對”主觀的客體”所發動的”主動的不溝通”。從主體觀察的角度來說,溝通的死局承載了非常真實的感受(此乃針對”主觀的客體”)。相對的,從”假我”所發動的溝通來說,主體無法感受到真實,因為並沒有源自主體的核心(這個核心我們可稱之為”真我”)。
藉著研究極端的個案,會抵達嚴重的嬰兒精神病領域,然而細加檢驗還是可以從發展正常的主體身上發現這個部分(特別當促進性環境沒有嚴重的被扭曲,成熟的歷程還是有機會發生)。
對於健康或者生病的主體來說,都會有某種程度的”主動不溝通”(臨床上我們稱之為退縮),與假我或順從的客體關係相連結。針對”主觀的客體”所發動的沉默或者秘密的溝通,必須間歇性的接管或者回復主體的平衡。因此,對於健康的主體而言,我們還是要容許其保持沉默或者擁有秘密(此種特權源自於針對’主觀的客體”所發動的”分裂性自我”的需求)。
我們並不需要把真正的健康描述成那是個體身上病態部分的殘餘,我們仍需正面看待健康主體擁有不溝通的部分,藉此主體才可以保持本色。”

隱居者與青少年

在人類內心最深處,最最安靜的那個核心,我們是不想與任何人溝通的。於是我們可以看到各色各樣的隱居者,如容格晚年在勃林根所建立的塔樓,遠離喧囂,沒水沒電,過著原始簡單的生活。

在最極端的精神病身上,我們也可以看到這種不溝通的現象,只是在健康的人身上,這個不溝通的核心還是會被功能良好的假我(類似容格的persona)所保護著。
唯有在這個核心,許多原始細微的經驗才有可能發生,這也是一切創意的源頭。

同樣的,我們在青少年身上(或者外表成人,發展階段還在青少年)也可以看到這個部分,對這種孤絕的重視與保護,也是追尋與建立自我認同重要的一部分。如此,這個核心自我才有可能免除來自外界的侵入。
這也可以解釋許多人雖然對精神分析理論很有興趣,卻對精神分析的治療退避三舍。也許在潛意識裏頭,他們會感覺核心自我似乎要被精神分析所”強暴”。
如果分析師看出這點,必須要尊重此種不溝通的價值,保持緘默,讓案主安安靜靜地待在那個不被找到的地方,涵容它的存在。
(或者轉個彎,在ㄧ個更大的視角思考與消化這些素材。)

在青少年身上也是,許多父母喜歡偷窺孩子的日記(或信件),然後大辣辣地詢問小孩或者揭穿它。這是非常粗暴的行為,宛如侵入孩子的內在世界。
最好父母可以學習分析師的姿態,安安靜靜地涵容就已足夠。另一方面,青少年也喜歡表現得跟大家一樣,表面上鞏固自我認同,實則是藉著”看起來一樣”使得自己的獨特性不被辨認出來,這也是某種保護核心自我,維持不溝通的良好策略。

※閱讀的文章是:
Communicating and Not Communicating Leading to a Study of Certain Opposites1 (19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