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足全能感的"不說破“ ---20220428 山風頻道:"遊戲與現實"案例討論(查爾斯)



參考文獻:


Winnicott, D. W. (1971) Case VIII ‘Charles’ aet 9 Years. Therapeutic Consultations in Child Psychiatry 87:129-146


Anderegg, D. (1989) Playing in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 and in Psychoanalytic Theory. Psychoanalysis and Contemporary Thought 12:535-564



「我想淡化這樣精神分析、心理治療、遊戲材料、遊戲的順序,並用相反的序列重新構建。也就是說,遊戲才是普遍且健康的,遊戲促進成長,因而也促進了健康遊戲引入了群體關係。在心理治療中,遊戲可以成為心理治療中的一種交流形式;最後,精神分析已經發展成為一種高度專業化的、以與自己交流或與他人溝通為目的的遊戲形式」。(1971/2008,p.56,劉玉文心理師翻譯)


溫尼柯特在"遊戲與現實"中談到遊戲對於精神分析的重要性,同一段話的最後,他更這麼說:"不僅要不斷提醒分析師關於弗洛伊德的貢獻,還要提醒我們關於稱之為遊戲自然且普遍事物的貢獻,這對分析師來說是有價值的。"

這個對於溫尼科特“自然而普遍的事物”,它在發展的過程中,還有分析與治療中如何發生,是本文關注的焦點。


我的談法會把查爾斯這個透過塗鴉遊戲進行諮詢的案例,最後的幾張圖加以說明,搭配著我對遊戲與心理發展的想法一併介紹。


  • 陳瑞君心理師回應:孩子使用語言就是使用客體



之一、


查爾斯,一個九歲的男孩,上有十一歲的姊姊,下有九歲的妹妹。他因頭痛被帶來諮詢。他說他的想法令他困擾不已,大腦的一部分正在接管其它部分。於是他開始發誓並試圖遵守,即使以聖經發誓,好像也沒甚麼幫助。

在此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強大的,宛如強迫症般的巨大防衛正在成形(記得瑞君心理師用小孩開大車形容),不禁讓我們好奇這個困擾他讓他身不由己的想法是甚麼?因為無力對抗,只好動用起誓,甚至動員宗教力量保護自己。面對這麼一個焦慮的男孩,被帶來診療室,不知會焦慮到甚麼程度?因此,溫尼柯特想到了適用於兒童諮詢的塗鴉遊戲,你一筆我一筆,一來一往,在紙上塗鴉,不僅透過非語言的塗鴉帶來玩性,讓焦慮的小孩不要這麼焦慮,也帶出了塗鴉之外語言的交流。

在"單獨的能力"這篇論文中,我們可以看見一個圖像:"徜徉於遊戲的小孩,旁邊(或者心底)必定有一個可以扶持的母親";這個圖像轉譯成佛洛伊德的說法就是"本我必定有自我隨侍在旁",這個母親/治療師提供保護與安全,讓孩子可以不用被生存的壓力或者本能的刺激所困擾。




  • 蔡榮裕醫師回應:溫尼柯特的作品都是以臨床出發,解決臨床問題。

  • 陳瑞君心理師回應:可以內化好的客體的照顧,是玩遊戲很重要的開端。




Masud Khan (1971)描述,分析環境的創造乃基於諸多禁忌與禁令的幻覺發展而成:

"動作的禁忌(躺在躺椅上的禁令) ; 視覺與觸覺的禁忌(限制了興奮);以及將禁止的願望轉變成語言的禁令。分析情境可以防止本能的釋放,並且在隱喻上以多種方式提供對“生存壓力”的保護。"


Green(1975)也生動地描述了分析環境可以為患者提供保護的過程:

“分析情境的孤立,本能釋放的不可能,僅限於心理領域的密切接觸,以及瘋狂念頭不會超出診療室四堵牆的確定性。(分析環境)確保用語言被當作思想載體加以使用,將一切保留在隱喻中;會談將告一段落; 之後將進行另一次會談,一旦門在患者身後關上,比現實還沉重的真相,將隨之煙消雲散”(1975年,第11頁)。


這些設置可以被建構並確保,是提供扶持環境的第一步,也是產生玩性的第一步。另一方面也隱微地暗喻著精神分析就是某種遊戲。

唯一比較不同的是,分析情境對於那些高功能的精神官能症患者比較可以忍受諸多禁令還有曖昧模糊,但是對於相對來說低功能者,或者兒童嬰兒,適度的本能釋放是重要的。我的理解是孩子還在形成自體(自戀),因此存在的連續性如果可以透過遊戲不被打斷,譬如壓舌板包括了手握撫觸與舔舐,塗鴉遊戲透過畫畫與視覺的刺激,遊戲宛如母親的扶持,都可以讓孩子的存在於焉展現。





之二、被保護的陰莖


經過W的循循善誘,查爾斯將其思想意念比喻為戰場,塗鴉讓他逐漸放鬆,因此也更能自由聯想(這也是精神分析能否達到玩性的另一個標誌)。因此他逐漸靠近其恐懼的核心:似乎在他的夢中,有一個宛如毒蜘蛛的恐怖女人,會出現在寤寐之間,盯著他看。

隨即,查爾斯畫了下面三張塗鴉。



在圖十二中,他的塗鴉看起來像勃起的陰莖,但他先把它變成一根手指,然後又變成一個“平面”。他說:“畫得不好。” 因為塗鴉非常像勃起的陰莖,所以我問他關於自己的器官,他說:“它伸展。” 並補充說:“我不能談這個。” 我問他是否談過他的陰莖,他說:“這是第一次。”


在這裡可以看到溫尼柯特敏銳的觀察力,還有適度的介入,不偏不倚不感到尷尬中性的提問,因為查爾斯很快地要將勃起的陰莖變成其他東西,並且希望他變平(不要勃起),經過跟查俺斯確認之後,W也決定不要讓這個太過刺激的本能真相太快衝擊查爾斯。




因此有了第十三張畫,查爾斯先畫,故意弄混了(應該是指中間那團糾結的混亂),溫尼柯特設法把它變成一架飛機,讓查爾斯有意識的想法持續下去。




在第十四張畫中,溫尼柯特先畫(我猜是畫面中間的曲線),查爾斯把它變成了炸彈。這個炸彈的意象跟前面查爾斯說的想法上的戰爭不謀而合,這是一場關於本能的戰爭?本能的衍生物(想法)就是炸彈要炸掉的東西?

在此我們可以看到本能,或者外在客體(女人)帶來本能的激擾所造成的創傷性,面對創傷主體是被動且無助的,遊戲有可以對創傷帶來怎樣的作用呢?

 

  • 陳瑞君心理師回應:心理師的介入如跑馬拉松的配速;這讓我想到就像醫師配藥,施予多少劑量。當中的克制很重要,也是智慧。

 

之三、如何處理一團混亂?

 

讓我們來看看圖十五。查爾斯先畫。故意弄得一頭霧水,溫尼柯特繼續之前的解釋。他說:‘這又代表你的思想。心智的另一幅畫是試圖將它組織成隔間,而真正的麻煩在於你處於混亂之中。(嚴重的混亂狀態。)他同意這一點,並說當開始有感覺和想法時,這很糟糕。

他讓父親告訴母親,然後她告訴醫生。他說他知道他分成兩部分的混亂。失去的部分更大。所有的想法都在勝利的一方。較小的一點是控制四肢等(這裡忘記一些細節,無論如何他有某種變量的理論)。

溫尼柯特想讓他知道,他挾帶的最大恐懼是全然的困惑(搞不懂到底發生甚麼事情)。於是W在畫紙上繞了一圈,說:這就像我準備做一頓意大利面。他迫不及待地說:“現在輪到我畫了!”

 

  • 蔡榮裕醫師回應:找謎題與找答案,讓我想到找謎題才會有玩性,因為玩性重視過程而非結果,找答案會被框死在結果裏頭。

  • 玩性(playfulness)是健康的指標,W分析著重在啟發個案的玩性。

 

W透過塗鴉去扶持查爾斯的恐懼,他看出查爾斯的防衛,除了去了解防衛之外,並不急著想去揭露防衛背後的痛苦。

只是查爾斯自然地表達了這份痛苦,就是一團混亂,被本能激擾或者客體誘惑的查爾斯,就像是被高壓電衝擊之後,身心導致極大的混亂反應,腦子也跟著亂了。

據他描述,勝利的想法(應該是跟隨本能的想法)完全超出他對自己的認識與控制,只剩下小小的一點,僅存對身體的控制。查爾斯似乎也在說,經過這樣的刺激之後他不可遏抑地想要手淫,但是這也不是他能控制的。

也因為W看出這一切實在太過混亂,雖然有畫紙的邊界,但他還是用心地為這團混亂再加上一層邊界(圈起義大利麵的盤子),讓這盤混亂可以被控制,然後幽默地說,這是他做的義大利麵。

這樣的介入不禁讓我想到精神分析的模糊性,透過這種模糊性產生某種過渡空間,讓真相與防衛,內在與外在,可以有餘裕迴旋,當W畫出義大利麵的時候,查爾斯不可能一點都沒有意會到W的用心與溫柔,他想告訴查爾斯這些混亂是可以被控制的,如果查爾斯意會到了,那這個被創造出來的義大利麵就是查爾斯找到的過渡客體。

這種不說破也讓查爾斯處於捉迷藏遊戲的狀態下。他知道自己可以躲起來,而W也會想要找到他。

 

  • 整合,讓我想到沙拉盤子,其中各種小點都有,也都可以和平共處,像是民主制度。

  • 陳瑞君心理師提到second skin,讓我想到身體區分出我與非我,還有保護或整合內在心智與潛意識幻想的容器

 

之四、不說破的心法:潛能空間

 

"在這裡,我想到過渡性客體是第一個 “ 非我 ” 所有物( the first not-me possession ),會出現在孩童的遊戲中,也是要進入藝術體驗可以觀測到的線索,它不是母親所賦予的,是孩童自己發現或創造的,是孩童幾乎無法切割的一部份 。過渡性客體可以是物品,像是一條毯子、一件舊衣服、柔軟的玩偶,或說是些現象,例如呀呀兒語、不斷重複的動作等 ,有些孩子甚至會創造出旁人無法理解,但對他卻有特殊意義的話語。阿佛列的口吃在這裡可以被視為防衛,或是一種過渡現象呢?過渡性客體與現象所對應出的這個潛能空間,是介於外在現實與內在現實之間的空間,讓外在現實與內在現實得以融合,往往也讓矛盾現象能夠被接受。"  (劉玉文心理師)

 

遊戲最好的部分之一就是可以讓"不說破"這件事情可以自然而然地進行,對於個體在面對內在真相的創造與適應也會很有幫助。

我們都知道遭受創傷的主體全然被動無助,遊戲為個體提供了一種對於過往被動經驗創傷情境的掌握感。而“掌握感”也暗指著一種主動的情感體驗,伴隨著對現實被動服從的再加工(Freud,1920)。在遊戲中,利用非語言的互動將被動體驗轉變為主動體驗的能力,對於個體的適應與情感發展意義重大。

溫尼柯特注意到查爾斯還沒有完全地準備好,雖然透過他的話語與塗鴉已經顯示出他困擾的主題,這時候如果強行以詮釋介入註定會成查爾斯的衝擊與創傷。因此W下了個決定,讓他跟隨著查爾斯的腳步,或者查爾斯的意志,因此才會有隨之而來(圖十三)的飛機畫還有圖十五的義大利麵。

"潛能空間被理解為介於嬰兒的絕對全能與外在現實或全能控制之外的世界的中間地帶,在嬰兒的需求中無需象徵性地滿足;用溫尼科特的話來說,“我的延伸與非我”之間的空間(1967 年,第100頁)。"   —Anderegg, D. (1989) 

潛能空間被界定為我與非我的中間地帶,那在這之前,就是母嬰融合的合一狀態(之前在討論存在主義時也提到這是人類存在連續性的根源)。

當治療師說出自己的詮釋,通常也引介入一個強大的非我,可以處理此種詮釋的個案通常已經被治療師準備到相當程度(譬如好的自體感,自我的功能,以及象徵的能力等),才可以領略詮釋(或者移情詮釋)的遊戲魅力。

對查爾斯來說,強大的防衛已經指出他的焦慮太高,塗鴉也顯示出內在的混亂,因此可以判定創傷已經超出他可以掌握的範圍。

W在這時候決定透過遊戲的回應帶給查爾斯一個中介的潛能空間,讓他稍有歇息,並可以拾回自己的全能感。因此他依循著查爾斯的腳步,透他的詢問與解釋(克制且一點點的非我)還有塗鴉回應(仿同查爾斯的我),建構一個潛能空間,讓查爾斯找回自己的主體性,培育他參與心理諮詢遊戲的潛能。

因此,這些塗鴉,還有隨之而來的洞察,對於查爾斯而言,雖然知道是屬於W的,同時又感覺像是屬於自己創造,還有自己發現的。

潛能空間的創造就是所謂心理治療中不說破的技藝之心法。



※ 延伸閱讀:自己玩


https://www.fantasy-animation.org/the-squiggle-game



 

 


卡謬《異鄉人》和Winnicott對話(II ) (初稿)

                                                                      尋找異鄉人書封



之一、我不是存在主義者


  • 許多被認為是存在主義者的大師都想跟存在主義劃清界線。我們先來聽聽研究卡謬的大學教授卡普蘭怎麼說:



"卡繆拒絕接受存在主義者的標籤,可能是希望跟沙特那個緊密人際關係網保持距離,但他這種表白也是真誠的。他和沙特對荒謬有完全不同的理解,對人類的潛能也抱持不同概念。在卡繆看來,每個人都自具目的,至於人類整體,就如他在《薛西弗斯的神話》所說,「隱藏著無人性的一面」。他認定這本書是「反存在主義」的。對沙特來說關乎重要的是意識──人與人之間相處得來或相處不來。然而對卡繆來說攸關重要的是,相對於世界或相對於世間事物的無生命本質,人類是微不足道的。這種差異從他們兩人小說的風格和主題看來就明顯不過:《嘔吐》對他人懷抱著恐懼;《異鄉人》的宇宙則對人類帶著柔靜的冷漠。"


在美國之行回答紐約法與高中(這群因為二戰被困在美國的孩子極度渴望來自祖國的信息)就被學生問過他是否為存在主義者?


"卡繆跟這些高中生開玩笑說,他在哈佛大學剛被人問過他的「存在主義政黨」有多少黨員。他說他的答案就是:「我們不是一個政黨;我們更像一種風氣。」那些高中生還是想知道:你的這種風氣裡有多少人?「恰好是一萬零四百七十一,」他回答。......不管卡繆怎樣否認他是存在主義者,這都毫不相干。數以千計在聖日耳曼德佩修道院地區地下室夜總會聽爵士樂和跳搖擺舞的年輕人可以證明他是錯的,因為他們如今全都是存在主義者。在他們看來,卡繆的軍裝式大衣是存在主義者的;他的香菸也是存在主義的:現在戰爭結束了,他還在吸沒有濾嘴的高盧藍圈(Gauloises Disque Bleu)香菸。存在主義把戰爭的粗糙悲觀主義跟解放的飄然狂喜結合起來。存在主義心境牽引出一種人生的急迫感和對行動的需要,從抵抗運動的神話式解讀取得靈感。存在主義作為一種潮流,追求的是自由與責任共存的生活方式;就像它意圖代表的哲學一樣,它最終是由群眾塑造。它從《薛西弗斯的神話》和沙特常被引用的〈存在主義是一種人文主義〉(Existentialism is a Humanism)等一類的作品往下滲透到大眾文化。3但它是從爵士樂和小說取得它的說服力。 “


Alice Kaplan (2020)。尋找異鄉人:卡繆與一部文學經典的誕生。台北:大塊文化。


  • 題外話一下,卡普蘭的這本書式閱讀異鄉人之前的最佳導讀,更重要的是讀來深入淺出,趣味橫生,強烈推薦給大家。


  • 這種因為時代更迭而蔚為潮流的存在主義風氣,也讓我想到早期卡謬由文星雜誌引進台灣的五零年代,因為白色恐怖的肅殺之氣,因此透過諾貝爾文學獎的掩護,還有高舉著卡謬離開共產黨的"棄暗投明"(荒謬的是,許多存在主義者幾乎都是左派,卡謬一生堅持左派路線眾所皆知)偷渡卡謬還有他的異鄉人到台灣來。

  • 二戰的主戰場在歐洲,粉碎了人類所建立的文明夢想,體制與文化崩壞,在極度的虛無中,百廢待舉,急需注入一股新鮮的空氣。誠如卡普萊所言:"存在主義把戰爭的粗糙悲觀主義跟解放的飄然狂喜結合起來。存在主義心境牽引出一種人生的急迫感和對行動的需要...”;對照五零年代的台灣,國民黨的威權統治下,談論政治令人生畏,體制擠壓心靈與行動,那就轉到文學與哲學,幽微地抒發時代荒謬所引起的種種喟然。


  • 就像我們也可以從溫尼柯特的文章中嗅出濃濃的存在主義味道,身處在一二戰時代,沒有被當時風行的存在主義思潮所影響也說不過去。就我自己閱讀溫尼柯特的經驗,感覺他好像從現象學出發,以人為主體,將佛洛伊德以自然為主體的理論又重新詮釋了一遍。這種精神以及典範轉移本身就是存在主義的。

  • 在“普通虔誠的母親”中,溫尼科特將他的思想與存在主義劃分開來:


"萬物皆有開始,它賦予了諸如存在之類的非常簡單的詞為其意義。

我們可以用法語式的詞“existing”來討論存在,可以把它變成一種哲學,稱之為存在主義,但不知何故,我喜歡從“存在”(being)這個詞開始,甚於用“我存在”(I am)來表述。 重要的是,除非一開始我與另一個尚未分化的人在一起,否則我什麼都不是。 基於這個原因,討論存在比使用屬於下個階段的“我存在”這個詞更加真實。 不能過分強調存在是一切的開始,如果沒有做為與被做為一切就沒有意義。"

[“The ordinary devoted mother”, 1966, pp. 11-12]

  • 這段文字讓我思考存在主義以人為主體,因此高喊出來的是“我存在”(I am),不禁讓人想到沙特的存在先於本質,或者一個人的存在由其行動所界定;然而溫尼柯特更深入地思考這個議題,把它置放在人類情感發展的脈絡中研究。並認為在“我存在”(I am)之前還有一個“存在”(being)的階段,這個階段嬰兒與母親全然融合沒有區分,在生命最初幾週,這種在生命最初幾週,這種母親和嬰兒一體的(環境-個體)設置,才是存在的核心。

  • 換句話說,存在主義者把人高舉到跟神同等的位置(《異鄉人》裡的檢察官把莫梭稱為「反基督先生」,卡繆則在他為某個《異鄉人》版本所寫的導論裡聲稱莫梭是「唯一值得我們擁有的基督」);而溫尼柯特則狠狠地打臉這種自戀:如果沒有促進性的環境,要討論人的存在是不可能的。

  • 既使溫尼柯特與當時的存在主義思潮劃出界線,我們還是可以從其行文間獨到濃濃的存在主義氛圍;這種不希望自己成為某個潮流的一部份,本身就很存在主義。

  • 話說回來,本來就不會只有一種存在主義,存在主義的家譜淵源流長,從齊克果人與神的對話,到叔本華思考人如何掙脫其生物處境,到尼采將情感與感官的體驗提升到一定地位,更別說德國的海德格對存在的詩意思考,還有雅斯培對存在與精神病學的深入研究等...,就連當時蔚為潮流的沙特與尼采也大不相同。

  • 因此,接下來我將從Makari, G. J.的文章出發,探討莫梭的存在主義宣言,如何受其母親的影響,來回應溫尼柯特這個觀點。



Makari, G. J. (1988) The Last Four Shots: Problems of Intention and Camus' The Stranger. American Imago 45:359-374

  • Makari是歷史學家,也是精神分析師,他對精神分析與歷史進行了許多精彩的研究,

  • 如:心靈革命、精神分析的創造。。




之二、漠然意味著什麼?


「隱藏是一種快樂,然而沒被找到是一種災難」(《溝通與不溝通》,第186頁)


"對溫尼科特來說,如果不提及能夠提供促進環境(facilitating environment)的夠好母親,就不可能討論女性元素。

讓我們回到早期階段,母親以微妙的方式處理(handle)寶寶奠定了模式。我必須詳細參造此一環境因素非常特殊的情況。要不是媽媽擁有乳房,寶寶還可以在原初心智尚未與母親分離的時候存在;否則就是母親沒有能力做出貢獻,在此情況下,寶寶必須在沒有能力存在的情況下自行發展,或者以殘缺的能力存在。"


Abram, J. (1996) The Language of Winnicott: A Dictionary of Winnicott's Use of Words. 


  • 佛洛依德的自戀只有自己,溫尼柯特的自戀受其督導克萊恩的影響,一開始就有嬰兒與母親。


  • 週二的山風,瑞君心理師對莫梭的漠然之觀察的引人深思,她是這麼說的:


"莫梭那種對外在環境不置可否的態度,他是順應的,似乎在一種比較強迫性的環境中,他便停止了一種思考或者就是有點順著他去吧,看他要怎麼認為,敷衍過去也就是了,似乎他有一種在外在不太想跟對方正式認識或打交道的感覺,就讓對方無限延伸對他的想像與認定。即使他有意見,盛情之下又該怎麼表達出去呢?每一種自發的表達或表態,對於他人來說,或許都會被解讀為一種驚奇或一種攻擊,但是這卻是由他人把我們認定的「我」,被推翻為「非我」的情感發展中很重要的過程,否則則會被他人隨意的扣上許多「非我」的大帽子(就像是,莫梭並不那麼認同什麼稱兄道弟的實際意義)。"(陳瑞君心理師)


"而莫梭總是很驚險的在事後才發現,怎麼對方的反應會跟他想的不一樣,然而後來這些種種不一樣的地方,他的沉默被對方當成認可,並沒有更讓莫梭更去溝通,而是回到一種更內在低谷的回音當中,像是捉迷藏的遊戲一樣,看到對方跑的更遠了,即使讓意謂著他更無法被找到,但在當下,他似乎有點不是那麼介意被留在一個不被找到的山谷裡。"(陳瑞君心理師)


  • 在異鄉人中我們會看到莫梭對瑪麗熱情表達的無動於衷,兩性關係以某種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的自戀型態進行著;就George J. Makari的看法,這可能是某種莫梭與母親關係的重複。

  • 莫梭面對母親的死訊,念茲在茲的僅是母親去世的日期,去弔唁時,對母親的遺體也甚無興趣。然後他回想起剛把母親送到養老院時母親天天哭泣,但久了也就習慣,後來母親在養老院交了些朋友,到頭來變成要讓母親離開養老院肯定會傷心。面對無動於衷的莫梭,母親自己也顯得無動於衷,對於失去兒子很快就習慣了。

  • 然後莫梭回憶起,“我們住在一起的時候,媽媽一直看著我,但我們幾乎沒有說話”(第 4 頁)。  “多年來,她從來沒有對我說一句話……”(第 58 頁)。 這張沉默望著母親的景象暗示了莫梭在童年時可能經歷的挫敗。 隱隱暗示著一種無聲無情的環境,使他從對外在客體的渴求中,撤退回自給自足的自戀世界。

  • 這種現象還可以從莫梭對於與母親居住的公寓的想像中略窺一二:

“當媽媽和我住在一起的時候,它很適合我們,但現在對我一個人就太大了,我把餐桌搬到我的臥室裡。 那是我唯一使用過的房間……公寓的其餘部分未曾使用過,所以也沒有費心去照料它。”  (第 25 頁)

在此,代表情感接觸的公共空間空蕩蕩的,而且未曾使用過。也就是說母親所表徵的促進性環境在莫梭主觀的世界中似乎一直缺席著。

  • 莫梭在原生家庭的退縮與漠然,似乎也不是那麼絕對,在他面對被女友拋棄的雷蒙,不惜偽造假信引誘雷蒙女友陷入圈套,似乎也代表他對母親對他的拋棄的懲罰。要自戀者去承認自己需要他人是很大的威脅,但是卻透過對雷蒙的投射(客體關聯),洩漏了自己的傷心與憤怒。

  • 自戀者不需要理由,不需要任何人,句點王彷彿就是否認自己需要跟人連結的理由。莫梭因為促進性環境的失敗讓自己退回自戀中,也讓我想到一二戰時期也讓人對於被國家文明背棄的痛苦,轉向於自身的關懷,人本主義因運而生。


(對照卡謬來看)


  • 我們都知道卡謬與失聰的母親還有舅舅居住在阿爾及利亞的貧窮公寓,無盡的貧窮還有沉默是他童年中的永恆景象。


"這個公寓是他感受最深的地方,他在這裡磨練了觀察事物的意識和對語言的耳感,他更憑著活了二十五年的智慧開始意識到他稱之為「荒謬」(the absurd)的存在景況。他在哲學課裡也曾研習所謂荒謬,但他對這個概念的意識來自自己的身體:他十七歲時患上的一種疾病,威脅到他可能從周遭世界獲得的感官喜悅。所有人最終都會死亡,只是早晚的問題。荒謬的不光在於人生的有限,還有人類在物質世界面前顯得毫無意義。他下定決心,他第一項重要藝術創 作要來自這方面的簡單事實。"       (尋找異鄉人)


  • 當我在維基辭典查詢荒謬(absurd)這個字,驚訝地發現它來自中古法語 absurde,拉丁語的 absurdus 意味著「不協調的,不和諧的」,由ab (「遠離,出」) + surdus (「沉默的,耳聾的,沉悶的」)組成。讓我發揮我狂野的想像力,荒謬一方面意味著對抗那種被存在的真相保持沉默的景況;同時也意味著遠離沉默(耳聾)。

  • 讓我們回到陳瑞君心理師的文本,她所描述莫梭那種,面對他人的那種"隨他去吧","隨你們怎麼看","隨你們怎麼想";還有那種在溝通的過程中,總是慢一步的感覺。

不禁讓我想起童年的卡謬,面對失聰且不太會說話的母親與舅舅進行溝通的景象,應該是滿懷挫折,意思總是無法精準地傳達,甚至被意會到的時候,往往已經遠離了溝通的情境。以至於最後呈現一種"隨他去吧"的放棄。直到後來也習慣各自退回自己的小房間,而這個自戀的小房間相對來說還安全許多,或許這就是瑞君所言:莫梭自己也不太介意不被找到,因為已經習慣了。

  • 以溫尼柯特的語言來說,莫梭可能就是部分存在,或者以缺損的方式存在。但是就卡謬來說,青春期的他因為肺結核搬到相對較富有的肉商舅舅家居住,不僅營養補足了,舅舅家豐富的藏書,還有後來遇到的中學與大學老師柯尼葉,啟蒙了他的心智與文學涵養。都可以算是某種生命貴人,也就是補足我們促進性環境的重要客體。




之三、為什麼要連發四槍?(如果還有時間再討論這個部分)


  • 異鄉人法庭辯論的一大焦點除了莫梭的漠然之外,還有就是如果莫梭槍殺阿拉伯人是為了自衛之外,那他為什麼在阿拉伯人被槍殺之後還要連開四槍?這四槍也讓文學評論家與讀者傷透腦筋,George Makari提出了有趣的看法。

  • 首先是莫梭在葬禮上邂逅了為母親哭泣的女性友人馬森夫人,這種真情流露對他的自戀堡壘是一大威脅,再加上內心隱含對母親的憤怒,當然無法與她共情。

  • 接下來的場景就是海邊度假,莫梭可說是踉蹌地逃離至海灘,莫梭形容海灘“與母親葬禮的熱度一樣”(第 75 頁)。暗示著某種共演又要發生。

  • 剛開始雷蒙與阿拉伯人發生衝突,莫梭還勸阻雷蒙不要動粗,但不知道是怎樣的潛意識力量驅使,莫梭又再度回到海灘。回到海灘的莫梭望著阿拉伯人,阿拉伯人以一種被理想化的漠然回望。 

"我看到一些阿拉伯人在閒逛……他們靜靜地注意著我們,以其特有的方式——彷彿我們是石頭……我……回頭看了看。 他們和以前一樣,以同樣模糊的方式注視著我們所在的地方。  (第 61 頁)

  • 這一段敘述有趣在於,漠然地到底是誰?是莫梭將自己的漠然投射到阿拉伯人身上,還是阿拉伯人代表母親的漠然,無論如何,這段優美的文字,似乎像是莫梭理想化自己的自戀,其中含混著對母親尋求慰藉。若以溫尼科特對於存在起源的看法,源於母嬰融合之處,或者嬰兒認同母親之處(女性元素)。

  • 然後莫梭再走進,看到一個阿拉伯人吹起笛子,誘惑的三連音反覆著,像是死亡之歌。他看到岩石上仰躺著阿拉伯人。

" 他仰躺著,雙手交疊在腦後,臉被岩石擋住,陽光照在他身體的其餘部分。 可以看到他的工裝褲在熾熱中冒著熱氣。  (第 74 頁)"

  • 此段情慾化的描述更增添了那種自戀者退下自戀的防衛,投以溝通的意圖。但遺憾的是,就在此時,阿拉伯人亮出刀來閹割了莫梭的柔情。接下來就是莫梭不知怎麼了,拔槍還擊。這個不知道怎麼了充分體現了本我的憤怒,或者就像瑞君心理師所言,主體發現自己竟然這樣被理解?但這一次莫梭不在是被嚴密防偽包裹的不在乎,而是以強力的我還擊這個殘酷的非我。

  • 至於為什麼在確定阿拉伯人死亡之後莫梭還要補上四槍,George Makari認為這像是莫梭的自我懲罰,因為一槍與四槍結果都是殺死阿拉伯人,只是後面的四槍像是莫梭等著這個社會,還有法律體制來懲罰他。最後四槍變成“敲響痛苦之門的敲門聲”。

  • 我的另一個想像是,最後四槍讓莫梭恢復他的理智,讓他的自戀防衛再度回復,讓他又重新做回漠然的人,回到自我的掌控權中。

只是這一次,這個自戀的存在主義者,下定決心要跟這個非我的體制社會槓上了。(這種心情轉折已讓我想到某些無差別殺人者的內在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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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乃薩所羅蘭山風頻道寫就

https://www.freud0506.com/

2022.04.021 周四:王明智心理師、陳瑞君心理師、蔡榮裕醫師

2022.04.18-22卡謬《異鄉人》和Winnicott對話(II)


#卡謬與精神分析  

#存在主義精神分析  

#Winnicott 

#異鄉人  


卡謬《異鄉人》和Winnicott對話(I) (初稿)


20220407  山風頻道

圖片選自網路


之一、開場:荒謬


荒謬,就像是駭客任務發現自己活著的世界只不過是個幻象?或者叔本華發現驅動著我們的不過是生之本能,性。然後我們就會在這樣的追逐中步向死亡。卡謬以薛西弗斯的神話來形容。這個看似受苦的過程就是生命的真相。

卡謬的荒謬主要是無神論的荒謬,人生沒有客觀的意義存在,所謂的客觀的意義,譬如神,像是某種麻醉劑,讓自己規避人類生命意義的痛苦。

其實,這個神,還可以置換成很多其他的東西,譬如:名利,享樂,或者某種理想性。

之前我們讀的另一篇文章指出另一種荒謬,就是提倡真我的W,後來也變成另一種客觀存在的真理:真實。或者我們也可以說,這是另一種神。

Seidman, S. (2021) “Deconstructing Winnicott: Reconsidering Psyche and Self”. IJP Open - Open Peer Review and Debate 8:1-29.

‘’更具挑釁性的是,我想知道溫尼科特是否無意中促成了並型塑了一種真誠(authenticity)的文化,這種文化(self)將自我嵌入到一個常模、規則和自律的網絡當中,這些網絡通過家庭、同儕、醫生、分析師以及自我照顧 (self-care)和自我實現(self-realization)的企業中來實踐。 「做真實的自己」(Be your true self)或「回歸真實」(be real)或「活出你自己的人生」(live your own life)等說法變成一種常態,並被溫尼科特式的精神分析的立場所強化。 TS 的威脅有可能成為他厭惡的東西:外在的力量打著自我實現的名號在獎勵著順從。‘’(陳瑞君心理師翻譯)

為什麼人或者人類社會總是不斷重複著如此的荒謬?這也讓我想到所謂的原始的理想化防衛機制,我們總需要美化某些東西,讓自己不用面對現實的不堪,這樣我們可以保留心中的美好,讓自己可以暫時活下去。只是,這樣的暫時就只是暫時,對於真正解決問題一點用也沒有。

因此,卡謬提出的面對荒謬,就是一種勇敢了。也很像精神分析追求的對於真相的看見。面對荒謬,創造自己的意義,既使知道人生不過就是這樣的過程,生老病死,就像是薛西弗斯不斷地推著石頭上山,然而,在這樣的過程中,同樣是走一遭,我們還是可以讓自己有創造力的活出屬於自己獨特意義的人生。

這看起來也很像是W對於生命意義的思考。



之二、大寫與小寫的生命意義


1967 年,溫尼科特在他的論文“文化體驗之所在”中提出了一個問題——哲學家比分析師更熟悉的問題:

 

“我們必須解決生命本身是甚麼的問題。精神病患者迫使我們關注此種基本問題…… 當一個人談到某人,會連同他的文化體驗一起總結地談到他。這個整體形成一個單元。

 我將文化體驗一詞作為過渡現象和遊戲概念的延伸,但不確定我是否可以定義“文化”一詞。 重點確實在於體驗。 在使用文化這個詞時,我想到的是遺傳的傳統inherited tradition。 我正考慮的是在人類的共同池中,個人和群體可以做出貢獻,如果我們有地方可以置放我們發現的東西,我們就可以從中汲取些甚麼。‘’


 [“文化體驗之所在”,1967 年,第 98-99 頁]


這邊所謂W謙虛地聲稱自己不敢界定文化,但強調文化體驗,並且使用"遺傳的傳統inherited tradition",人類的共同池,來形容文化體驗。很像稍早我在山風談到的"過渡"的概念:


身體與心智

分析師被分析者

夢與現實

內在與外在

語言與行動

真我與假我


在我們生命遇到挫折時,會希望有某種餘裕可以體會、思考、咀嚼與消化。過渡空間或者過渡狀態就是W形容這種餘裕的術語。精神分析提出許多二元性的理論(性與文明,生或死,破壞與修復),但W強調在這二元之間的餘裕,在看似對立或者矛盾的生命困頓中拉出一段距離,來面對生命的困境。每一個人面對生命的困頓都會找到某種答案,賦予某種意義。精神分析追求的是將無以名之的痛苦化為可以描摹的語言文字(象徵,隱喻,故事,神話),而所謂的人類的共同池一方面形容某種集體智慧的累積,當各種解決方案互相競逐,經過時間歲月的滌清,其中最精華的部分就形成所謂的傳統。這就是我們共同的解決方案。

遺傳的傳統inherited tradition還包括我們的生物性面向。大家若沒忘記,W在談到真我的最源頭,還是回歸到本能的姿態:那種自發的,一朵花不管遇到甚麼樣的環境挑戰終究還是開花的氣魄。這是一種對於人類身上所擁有的生命力的欣賞與肯定。而這就是所謂的存在。

W還繼續論述,這種存在得以發展的前提是,需要夠好的母親加以抱持才有可能發生,在生命的最初,母親需要去適應小孩,推動這這種適應的是原始的母性灌注。或許也可以這麼形容,就是母親的假我要去適應小孩的真我。才有可能在最初的母嬰融合中,去形成所謂的存在的連續性。

也就是說,這些人類共同的解決方案,透過文化所傳承下去的,或許也有可能再度回歸到人類的基因中,被記錄下來,化為人類本能的一部分。

簡單來說(雖然簡單永遠都很危險),W認為人類所形成的文化,就是生命意義之所在。因此,不管事宗教、社會政治經濟歷史等,都會形成某種規範,指引著我們的價值體系與行為準則,也就是某種生命意義。

而不管卡謬或者W都提醒我們,不要盲目地服膺這些已然被建立的價值體系(生命意義),還是要回歸到根本,去思考這些生命意義形成的原因與運作的規則,進而形成自己獨特的生命意義。

其實,這也很像精神分析所追求的,不只是治癒,或者讓人去適應社會,而是每一個人對精神分析來說都是獨特的存在,都有獨特的生物潛質,以及原始恐懼與處理這些恐懼的防衛,凡此種種形塑著我們的獨特的性格,在分析治療中,就像是卡謬強調的反叛,終究是自己要勇敢地去面對存在的真相,荒謬,然後找到自己獨特的解方案。

溫尼柯特,圖片選自網路


之三、面對荒謬的那一刻

讓我們回歸到卡謬的異鄉人,小說最後神父與主角那段。我們從昨天建佑醫師還沒談完的段落繼續下去,這段對峙已經來到最後:

‘’ 「不,孩子,」他拍拍我的肩膀說:「我是站在你這邊的。只不過你的心已被蒙蔽,所以看不出這一點。我會爲你祈禱。」

不知道爲什麼,一股無名火在我體內爆發開來,我扯著喉嚨對他破口大罵,要他別爲我祈禱。我抓住他長袍上的頸帶,在喜怒參半的迷亂中,將心底湧上的怨氣一股腦兒朝他宣洩。他看來的確是信心滿滿,對吧?然而,再多堅定的信念也比不上一根女人的頭髮。他生活的方式就像具行屍走肉,甚至不能說他是實實在在地活著。我表面上看起來也許是兩手空空,但我對自己很確定,對一切很確定,對自己的人生和即將來臨的死亡很確定,比起他擁有更多的自信。沒錯這是我手上僅存的籌碼,可是至少我掌握了此一事實,一如它掌握了我。過去我是對的,現在我還是對的,我一直都是對的。這是我的生活方式,只要我願意,它也可以是完全另外一種。我選擇了這樣做而非那樣做。我沒去做某件事,卻做了另一件事來。然後呢?就像我一直都在等待這一刻,這個可以爲我的生存之道佐證的黎明。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我很清楚為什麼,他也很清楚。從我遙遠的未來,一股暗潮穿越尚未到來的光陰衝擊著我,流過至今我所度過的荒謬人生,洗清了過去哪些不真實的歲月裡人們爲我呈現的假象。他人之死、母親之愛、他的上帝、他人所選擇的生活、他人所選擇的命運,與我何干?反正找上我的這種命運,也會找上成千成萬像他一樣自稱為我兄弟的幸運兒。所以,他明白嗎?活著的人都是幸運兒,世上只有這一種人。大家一樣遲早要死,連他也不例外。一個謀殺罪被告,若只是因爲沒有在他母親下葬時哭泣而被處決,那又如何?‘’

這段開場主角莫梭(Meursault)其實是懼怕死刑的,而且聽說行刑總選在晚上睡眠時刻執行,為了害怕被這種突如其來毫無準備的通知驚醒,因此莫梭日夜顛倒,在深夜時分保持警醒。雖然莫梭還是在絕望中期待著自己的上訴能被接受,但他在無眠夜晚還是位自己做了各種推演,包括行刑的過程,死刑台的設置,走上死刑台的心情,還有為什麼刑台沒有高於觀看的群眾等等(顯然莫梭期待自己的死刑可以被清楚見證)。

這種心情讓人想到人終將會有一死,大家終究要走上命運的死刑台,無人可以倖免。莫梭後悔自己對這件事情毫無準備,我們常說的死到臨頭才會徹悟。存在主義就很強調諸如此類的臨界經驗,透過這類經驗我們才會瞥見生命的荒謬,並且可以拿起責任對自己的存在有所行動。


之四、存在核心的抱持


這個段落還讓我想到W所說的生命初始就有核心自我core self的存在。 此核心自我只有在受到保護並被允許保持孤立isolated的情況下才能以真實活躍的方式出現:


"在這個階段需要考慮的另一個現象是人格核心的隱藏。 讓我們了解一下核心自我或真我的概念。 核心自我可以說是遺傳的潛力,正在經驗存在的連續性,並以自己的方式和速度取得個體的心理現實與身體計劃。似乎有必要將這個核心自我的孤立概念視為健康的特徵。在此早期階段,對真我孤立的任何威脅都會構成主要的焦慮,而嬰兒早期的防衛​​似乎與母親(或母性照顧)未能避免可能擾亂這種孤立的衝擊有關。"

 [“Parent-infant relationship”, p. 46]


"個體作為孤立者的主題在嬰兒期與精神病研究中具有重要意義,在青春期研究也具有重要意義。青春期的男孩女孩可以用各種方式來描述,其中之一就是將青少年視為孤立者。這種保持個人孤立是尋找認同的一部分,也是建立個人溝通技巧的一部分,這種技巧不會導致對核心自我的侵犯。這可能是青少年大體上會避開分析治療的原因之一,儘管他們對分析理論感興趣。卻覺得通過分析他們會被強姦,不是性的,而是精神上的。在分析實踐中,分析師會避開去確認青少年在這方面的恐懼,但青少年分析師必須準備充分被青少年測試,並且需要使用間接的溝通,認可簡單的非溝通。

 

[“Communicating and not communicating”, 1963, p. 190]

這個核心自我可以說是真我的基礎,W認肯它具有隱藏且不溝通的本質,並且推論這也是大體上人類會對精神分析懷有恨意的關係。在往前想一點,如果我們都從本能的原始性走來,任何驅力的刺激都帶著強迫的本質,就嬰兒的體驗來說,跟外在刺激一樣都帶有迫害性。此時,原初的母性灌注會幫忙讓這個過程可以在母嬰融合的經驗中得到緩解。

因此,讓我們想像,莫梭在面對死刑,就像是面對原始刺激的寶寶,需要的不是代表父親的神父,而是母性的抱持與慰藉,難怪莫梭告訴神父他不是他的父親(father),而且監獄的石頭牆面上浮現的不是上帝,而是他的女友的臉龐,神父堅定的信念也比不上一根女人的頭髮。既然大家終將一死,神父能否將他的信念留給自己,而莫梭將要勇敢地面對自己的信念,為自己創造生命的意義。

W對精神分析理論的革新也改變了臨床實務。就這段情節來說,也讓我想到治療師務必小心不要用自己的上帝(分析理論甚至生命意義)去說服個案信服,既使是善意的詮釋也是。千萬要確認眼前的個案退行到那個階段,然後用適合那個階段的醒敏與體貼跟個案對話。這樣做是為了保護個案的核心自我,存在的連續性。因為這是個案可以自行創造出意義的基礎。W還常常提醒治療師要懂得等待與欣賞個案可以自行演繹出詮釋(自己的生命意義)甚於分析師得意於自己的聰明(詮釋)。


※延伸閱讀

Abram, J. (1996) The Language of Winnicott: A Dictionary of Winnicott's Use of Words. The Language of Winnicott: A Dictionary of Winnicott’s Use of Words 160:1-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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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乃薩所羅蘭山風頻道寫就

https://www.freud0506.com/

2022.04.07周四:王明智心理師、陳瑞君心理師、蔡榮裕醫師

2022.04.06-08卡謬《異鄉人》和Winnicott對話(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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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發姿態與反應姿態的區別是 TS/FS 劃分的基礎。前者以活力、真實與創造經驗的品質為標誌;唯 TS 有“體驗”與“存在”。FS缺乏活力、創造力與獨創性;自體感覺不真實,缺乏“真實的體驗……[並且沒]有過去”(1960a,p.142, 148;1963b,p.102;1955,p.297)。 
FS 可能會“表現出如其所是的真實 being real”(1960, 142),實際卻是“某人的複製品……這也是許多外表看來過得很好的人,最終卻得結束虛假不真實的生活”(  1963b,p.102 ;1955,p.297)。
此一論點的力量仰賴嚴格的演繹邏輯:遺傳潛力促成自發姿態,而此姿態又反過來以活力、真實和創造力為標誌,表達TS的體驗。如果鏈結中的任何環節受到質疑,整個邏輯就會崩潰。」(取自王明智心理師2022.03.24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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