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考文獻:
Winnicott, D. W. (1971) Case VIII ‘Charles’ aet 9 Years. Therapeutic Consultations in Child Psychiatry 87:129-146
Anderegg, D. (1989) Playing in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 and in Psychoanalytic Theory. Psychoanalysis and Contemporary Thought 12:535-564
「我想淡化這樣精神分析、心理治療、遊戲材料、遊戲的順序,並用相反的序列重新構建。也就是說,遊戲才是普遍且健康的,遊戲促進成長,因而也促進了健康遊戲引入了群體關係。在心理治療中,遊戲可以成為心理治療中的一種交流形式;最後,精神分析已經發展成為一種高度專業化的、以與自己交流或與他人溝通為目的的遊戲形式」。(1971/2008,p.56,劉玉文心理師翻譯)
溫尼柯特在"遊戲與現實"中談到遊戲對於精神分析的重要性,同一段話的最後,他更這麼說:"不僅要不斷提醒分析師關於弗洛伊德的貢獻,還要提醒我們關於稱之為遊戲自然且普遍事物的貢獻,這對分析師來說是有價值的。"
這個對於溫尼科特“自然而普遍的事物”,它在發展的過程中,還有分析與治療中如何發生,是本文關注的焦點。
我的談法會把查爾斯這個透過塗鴉遊戲進行諮詢的案例,最後的幾張圖加以說明,搭配著我對遊戲與心理發展的想法一併介紹。
陳瑞君心理師回應:孩子使用語言就是使用客體
之一、
查爾斯,一個九歲的男孩,上有十一歲的姊姊,下有九歲的妹妹。他因頭痛被帶來諮詢。他說他的想法令他困擾不已,大腦的一部分正在接管其它部分。於是他開始發誓並試圖遵守,即使以聖經發誓,好像也沒甚麼幫助。
在此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強大的,宛如強迫症般的巨大防衛正在成形(記得瑞君心理師用小孩開大車形容),不禁讓我們好奇這個困擾他讓他身不由己的想法是甚麼?因為無力對抗,只好動用起誓,甚至動員宗教力量保護自己。面對這麼一個焦慮的男孩,被帶來診療室,不知會焦慮到甚麼程度?因此,溫尼柯特想到了適用於兒童諮詢的塗鴉遊戲,你一筆我一筆,一來一往,在紙上塗鴉,不僅透過非語言的塗鴉帶來玩性,讓焦慮的小孩不要這麼焦慮,也帶出了塗鴉之外語言的交流。
在"單獨的能力"這篇論文中,我們可以看見一個圖像:"徜徉於遊戲的小孩,旁邊(或者心底)必定有一個可以扶持的母親";這個圖像轉譯成佛洛伊德的說法就是"本我必定有自我隨侍在旁",這個母親/治療師提供保護與安全,讓孩子可以不用被生存的壓力或者本能的刺激所困擾。
蔡榮裕醫師回應:溫尼柯特的作品都是以臨床出發,解決臨床問題。
陳瑞君心理師回應:可以內化好的客體的照顧,是玩遊戲很重要的開端。
Masud Khan (1971)描述,分析環境的創造乃基於諸多禁忌與禁令的幻覺發展而成:
"動作的禁忌(躺在躺椅上的禁令) ; 視覺與觸覺的禁忌(限制了興奮);以及將禁止的願望轉變成語言的禁令。分析情境可以防止本能的釋放,並且在隱喻上以多種方式提供對“生存壓力”的保護。"
Green(1975)也生動地描述了分析環境可以為患者提供保護的過程:
“分析情境的孤立,本能釋放的不可能,僅限於心理領域的密切接觸,以及瘋狂念頭不會超出診療室四堵牆的確定性。(分析環境)確保用語言被當作思想載體加以使用,將一切保留在隱喻中;會談將告一段落; 之後將進行另一次會談,一旦門在患者身後關上,比現實還沉重的真相,將隨之煙消雲散”(1975年,第11頁)。
這些設置可以被建構並確保,是提供扶持環境的第一步,也是產生玩性的第一步。另一方面也隱微地暗喻著精神分析就是某種遊戲。
唯一比較不同的是,分析情境對於那些高功能的精神官能症患者比較可以忍受諸多禁令還有曖昧模糊,但是對於相對來說低功能者,或者兒童嬰兒,適度的本能釋放是重要的。我的理解是孩子還在形成自體(自戀),因此存在的連續性如果可以透過遊戲不被打斷,譬如壓舌板包括了手握撫觸與舔舐,塗鴉遊戲透過畫畫與視覺的刺激,遊戲宛如母親的扶持,都可以讓孩子的存在於焉展現。
之二、被保護的陰莖
經過W的循循善誘,查爾斯將其思想意念比喻為戰場,塗鴉讓他逐漸放鬆,因此也更能自由聯想(這也是精神分析能否達到玩性的另一個標誌)。因此他逐漸靠近其恐懼的核心:似乎在他的夢中,有一個宛如毒蜘蛛的恐怖女人,會出現在寤寐之間,盯著他看。
隨即,查爾斯畫了下面三張塗鴉。
在圖十二中,他的塗鴉看起來像勃起的陰莖,但他先把它變成一根手指,然後又變成一個“平面”。他說:“畫得不好。” 因為塗鴉非常像勃起的陰莖,所以我問他關於自己的器官,他說:“它伸展。” 並補充說:“我不能談這個。” 我問他是否談過他的陰莖,他說:“這是第一次。”
在這裡可以看到溫尼柯特敏銳的觀察力,還有適度的介入,不偏不倚不感到尷尬中性的提問,因為查爾斯很快地要將勃起的陰莖變成其他東西,並且希望他變平(不要勃起),經過跟查俺斯確認之後,W也決定不要讓這個太過刺激的本能真相太快衝擊查爾斯。
因此有了第十三張畫,查爾斯先畫,故意弄混了(應該是指中間那團糾結的混亂),溫尼柯特設法把它變成一架飛機,讓查爾斯有意識的想法持續下去。
在第十四張畫中,溫尼柯特先畫(我猜是畫面中間的曲線),查爾斯把它變成了炸彈。這個炸彈的意象跟前面查爾斯說的想法上的戰爭不謀而合,這是一場關於本能的戰爭?本能的衍生物(想法)就是炸彈要炸掉的東西?
在此我們可以看到本能,或者外在客體(女人)帶來本能的激擾所造成的創傷性,面對創傷主體是被動且無助的,遊戲有可以對創傷帶來怎樣的作用呢?
陳瑞君心理師回應:心理師的介入如跑馬拉松的配速;這讓我想到就像醫師配藥,施予多少劑量。當中的克制很重要,也是智慧。
之三、如何處理一團混亂?
讓我們來看看圖十五。查爾斯先畫。故意弄得一頭霧水,溫尼柯特繼續之前的解釋。他說:‘這又代表你的思想。心智的另一幅畫是試圖將它組織成隔間,而真正的麻煩在於你處於混亂之中。(嚴重的混亂狀態。)他同意這一點,並說當開始有感覺和想法時,這很糟糕。
他讓父親告訴母親,然後她告訴醫生。他說他知道他分成兩部分的混亂。失去的部分更大。所有的想法都在勝利的一方。較小的一點是控制四肢等(這裡忘記一些細節,無論如何他有某種變量的理論)。
溫尼柯特想讓他知道,他挾帶的最大恐懼是全然的困惑(搞不懂到底發生甚麼事情)。於是W在畫紙上繞了一圈,說:這就像我準備做一頓意大利面。他迫不及待地說:“現在輪到我畫了!”
蔡榮裕醫師回應:找謎題與找答案,讓我想到找謎題才會有玩性,因為玩性重視過程而非結果,找答案會被框死在結果裏頭。
玩性(playfulness)是健康的指標,W分析著重在啟發個案的玩性。
W透過塗鴉去扶持查爾斯的恐懼,他看出查爾斯的防衛,除了去了解防衛之外,並不急著想去揭露防衛背後的痛苦。
只是查爾斯自然地表達了這份痛苦,就是一團混亂,被本能激擾或者客體誘惑的查爾斯,就像是被高壓電衝擊之後,身心導致極大的混亂反應,腦子也跟著亂了。
據他描述,勝利的想法(應該是跟隨本能的想法)完全超出他對自己的認識與控制,只剩下小小的一點,僅存對身體的控制。查爾斯似乎也在說,經過這樣的刺激之後他不可遏抑地想要手淫,但是這也不是他能控制的。
也因為W看出這一切實在太過混亂,雖然有畫紙的邊界,但他還是用心地為這團混亂再加上一層邊界(圈起義大利麵的盤子),讓這盤混亂可以被控制,然後幽默地說,這是他做的義大利麵。
這樣的介入不禁讓我想到精神分析的模糊性,透過這種模糊性產生某種過渡空間,讓真相與防衛,內在與外在,可以有餘裕迴旋,當W畫出義大利麵的時候,查爾斯不可能一點都沒有意會到W的用心與溫柔,他想告訴查爾斯這些混亂是可以被控制的,如果查爾斯意會到了,那這個被創造出來的義大利麵就是查爾斯找到的過渡客體。
這種不說破也讓查爾斯處於捉迷藏遊戲的狀態下。他知道自己可以躲起來,而W也會想要找到他。
整合,讓我想到沙拉盤子,其中各種小點都有,也都可以和平共處,像是民主制度。
陳瑞君心理師提到second skin,讓我想到身體區分出我與非我,還有保護或整合內在心智與潛意識幻想的容器
之四、不說破的心法:潛能空間
"在這裡,我想到過渡性客體是第一個 “ 非我 ” 所有物( the first not-me possession ),會出現在孩童的遊戲中,也是要進入藝術體驗可以觀測到的線索,它不是母親所賦予的,是孩童自己發現或創造的,是孩童幾乎無法切割的一部份 。過渡性客體可以是物品,像是一條毯子、一件舊衣服、柔軟的玩偶,或說是些現象,例如呀呀兒語、不斷重複的動作等 ,有些孩子甚至會創造出旁人無法理解,但對他卻有特殊意義的話語。阿佛列的口吃在這裡可以被視為防衛,或是一種過渡現象呢?過渡性客體與現象所對應出的這個潛能空間,是介於外在現實與內在現實之間的空間,讓外在現實與內在現實得以融合,往往也讓矛盾現象能夠被接受。" (劉玉文心理師)
遊戲最好的部分之一就是可以讓"不說破"這件事情可以自然而然地進行,對於個體在面對內在真相的創造與適應也會很有幫助。
我們都知道遭受創傷的主體全然被動無助,遊戲為個體提供了一種對於過往被動經驗創傷情境的掌握感。而“掌握感”也暗指著一種主動的情感體驗,伴隨著對現實被動服從的再加工(Freud,1920)。在遊戲中,利用非語言的互動將被動體驗轉變為主動體驗的能力,對於個體的適應與情感發展意義重大。
溫尼柯特注意到查爾斯還沒有完全地準備好,雖然透過他的話語與塗鴉已經顯示出他困擾的主題,這時候如果強行以詮釋介入註定會成查爾斯的衝擊與創傷。因此W下了個決定,讓他跟隨著查爾斯的腳步,或者查爾斯的意志,因此才會有隨之而來(圖十三)的飛機畫還有圖十五的義大利麵。
"潛能空間被理解為介於嬰兒的絕對全能與外在現實或全能控制之外的世界的中間地帶,在嬰兒的需求中無需象徵性地滿足;用溫尼科特的話來說,“我的延伸與非我”之間的空間(1967 年,第100頁)。" —Anderegg, D. (1989)
潛能空間被界定為我與非我的中間地帶,那在這之前,就是母嬰融合的合一狀態(之前在討論存在主義時也提到這是人類存在連續性的根源)。
當治療師說出自己的詮釋,通常也引介入一個強大的非我,可以處理此種詮釋的個案通常已經被治療師準備到相當程度(譬如好的自體感,自我的功能,以及象徵的能力等),才可以領略詮釋(或者移情詮釋)的遊戲魅力。
對查爾斯來說,強大的防衛已經指出他的焦慮太高,塗鴉也顯示出內在的混亂,因此可以判定創傷已經超出他可以掌握的範圍。
W在這時候決定透過遊戲的回應帶給查爾斯一個中介的潛能空間,讓他稍有歇息,並可以拾回自己的全能感。因此他依循著查爾斯的腳步,透他的詢問與解釋(克制且一點點的非我)還有塗鴉回應(仿同查爾斯的我),建構一個潛能空間,讓查爾斯找回自己的主體性,培育他參與心理諮詢遊戲的潛能。
因此,這些塗鴉,還有隨之而來的洞察,對於查爾斯而言,雖然知道是屬於W的,同時又感覺像是屬於自己創造,還有自己發現的。
潛能空間的創造就是所謂心理治療中不說破的技藝之心法。
※ 延伸閱讀:自己玩
https://www.fantasy-animation.org/the-squiggle-ga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