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謬《異鄉人》和Winnicott對話(I) (初稿)


20220407  山風頻道

圖片選自網路


之一、開場:荒謬


荒謬,就像是駭客任務發現自己活著的世界只不過是個幻象?或者叔本華發現驅動著我們的不過是生之本能,性。然後我們就會在這樣的追逐中步向死亡。卡謬以薛西弗斯的神話來形容。這個看似受苦的過程就是生命的真相。

卡謬的荒謬主要是無神論的荒謬,人生沒有客觀的意義存在,所謂的客觀的意義,譬如神,像是某種麻醉劑,讓自己規避人類生命意義的痛苦。

其實,這個神,還可以置換成很多其他的東西,譬如:名利,享樂,或者某種理想性。

之前我們讀的另一篇文章指出另一種荒謬,就是提倡真我的W,後來也變成另一種客觀存在的真理:真實。或者我們也可以說,這是另一種神。

Seidman, S. (2021) “Deconstructing Winnicott: Reconsidering Psyche and Self”. IJP Open - Open Peer Review and Debate 8:1-29.

‘’更具挑釁性的是,我想知道溫尼科特是否無意中促成了並型塑了一種真誠(authenticity)的文化,這種文化(self)將自我嵌入到一個常模、規則和自律的網絡當中,這些網絡通過家庭、同儕、醫生、分析師以及自我照顧 (self-care)和自我實現(self-realization)的企業中來實踐。 「做真實的自己」(Be your true self)或「回歸真實」(be real)或「活出你自己的人生」(live your own life)等說法變成一種常態,並被溫尼科特式的精神分析的立場所強化。 TS 的威脅有可能成為他厭惡的東西:外在的力量打著自我實現的名號在獎勵著順從。‘’(陳瑞君心理師翻譯)

為什麼人或者人類社會總是不斷重複著如此的荒謬?這也讓我想到所謂的原始的理想化防衛機制,我們總需要美化某些東西,讓自己不用面對現實的不堪,這樣我們可以保留心中的美好,讓自己可以暫時活下去。只是,這樣的暫時就只是暫時,對於真正解決問題一點用也沒有。

因此,卡謬提出的面對荒謬,就是一種勇敢了。也很像精神分析追求的對於真相的看見。面對荒謬,創造自己的意義,既使知道人生不過就是這樣的過程,生老病死,就像是薛西弗斯不斷地推著石頭上山,然而,在這樣的過程中,同樣是走一遭,我們還是可以讓自己有創造力的活出屬於自己獨特意義的人生。

這看起來也很像是W對於生命意義的思考。



之二、大寫與小寫的生命意義


1967 年,溫尼科特在他的論文“文化體驗之所在”中提出了一個問題——哲學家比分析師更熟悉的問題:

 

“我們必須解決生命本身是甚麼的問題。精神病患者迫使我們關注此種基本問題…… 當一個人談到某人,會連同他的文化體驗一起總結地談到他。這個整體形成一個單元。

 我將文化體驗一詞作為過渡現象和遊戲概念的延伸,但不確定我是否可以定義“文化”一詞。 重點確實在於體驗。 在使用文化這個詞時,我想到的是遺傳的傳統inherited tradition。 我正考慮的是在人類的共同池中,個人和群體可以做出貢獻,如果我們有地方可以置放我們發現的東西,我們就可以從中汲取些甚麼。‘’


 [“文化體驗之所在”,1967 年,第 98-99 頁]


這邊所謂W謙虛地聲稱自己不敢界定文化,但強調文化體驗,並且使用"遺傳的傳統inherited tradition",人類的共同池,來形容文化體驗。很像稍早我在山風談到的"過渡"的概念:


身體與心智

分析師被分析者

夢與現實

內在與外在

語言與行動

真我與假我


在我們生命遇到挫折時,會希望有某種餘裕可以體會、思考、咀嚼與消化。過渡空間或者過渡狀態就是W形容這種餘裕的術語。精神分析提出許多二元性的理論(性與文明,生或死,破壞與修復),但W強調在這二元之間的餘裕,在看似對立或者矛盾的生命困頓中拉出一段距離,來面對生命的困境。每一個人面對生命的困頓都會找到某種答案,賦予某種意義。精神分析追求的是將無以名之的痛苦化為可以描摹的語言文字(象徵,隱喻,故事,神話),而所謂的人類的共同池一方面形容某種集體智慧的累積,當各種解決方案互相競逐,經過時間歲月的滌清,其中最精華的部分就形成所謂的傳統。這就是我們共同的解決方案。

遺傳的傳統inherited tradition還包括我們的生物性面向。大家若沒忘記,W在談到真我的最源頭,還是回歸到本能的姿態:那種自發的,一朵花不管遇到甚麼樣的環境挑戰終究還是開花的氣魄。這是一種對於人類身上所擁有的生命力的欣賞與肯定。而這就是所謂的存在。

W還繼續論述,這種存在得以發展的前提是,需要夠好的母親加以抱持才有可能發生,在生命的最初,母親需要去適應小孩,推動這這種適應的是原始的母性灌注。或許也可以這麼形容,就是母親的假我要去適應小孩的真我。才有可能在最初的母嬰融合中,去形成所謂的存在的連續性。

也就是說,這些人類共同的解決方案,透過文化所傳承下去的,或許也有可能再度回歸到人類的基因中,被記錄下來,化為人類本能的一部分。

簡單來說(雖然簡單永遠都很危險),W認為人類所形成的文化,就是生命意義之所在。因此,不管事宗教、社會政治經濟歷史等,都會形成某種規範,指引著我們的價值體系與行為準則,也就是某種生命意義。

而不管卡謬或者W都提醒我們,不要盲目地服膺這些已然被建立的價值體系(生命意義),還是要回歸到根本,去思考這些生命意義形成的原因與運作的規則,進而形成自己獨特的生命意義。

其實,這也很像精神分析所追求的,不只是治癒,或者讓人去適應社會,而是每一個人對精神分析來說都是獨特的存在,都有獨特的生物潛質,以及原始恐懼與處理這些恐懼的防衛,凡此種種形塑著我們的獨特的性格,在分析治療中,就像是卡謬強調的反叛,終究是自己要勇敢地去面對存在的真相,荒謬,然後找到自己獨特的解方案。

溫尼柯特,圖片選自網路


之三、面對荒謬的那一刻

讓我們回歸到卡謬的異鄉人,小說最後神父與主角那段。我們從昨天建佑醫師還沒談完的段落繼續下去,這段對峙已經來到最後:

‘’ 「不,孩子,」他拍拍我的肩膀說:「我是站在你這邊的。只不過你的心已被蒙蔽,所以看不出這一點。我會爲你祈禱。」

不知道爲什麼,一股無名火在我體內爆發開來,我扯著喉嚨對他破口大罵,要他別爲我祈禱。我抓住他長袍上的頸帶,在喜怒參半的迷亂中,將心底湧上的怨氣一股腦兒朝他宣洩。他看來的確是信心滿滿,對吧?然而,再多堅定的信念也比不上一根女人的頭髮。他生活的方式就像具行屍走肉,甚至不能說他是實實在在地活著。我表面上看起來也許是兩手空空,但我對自己很確定,對一切很確定,對自己的人生和即將來臨的死亡很確定,比起他擁有更多的自信。沒錯這是我手上僅存的籌碼,可是至少我掌握了此一事實,一如它掌握了我。過去我是對的,現在我還是對的,我一直都是對的。這是我的生活方式,只要我願意,它也可以是完全另外一種。我選擇了這樣做而非那樣做。我沒去做某件事,卻做了另一件事來。然後呢?就像我一直都在等待這一刻,這個可以爲我的生存之道佐證的黎明。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我很清楚為什麼,他也很清楚。從我遙遠的未來,一股暗潮穿越尚未到來的光陰衝擊著我,流過至今我所度過的荒謬人生,洗清了過去哪些不真實的歲月裡人們爲我呈現的假象。他人之死、母親之愛、他的上帝、他人所選擇的生活、他人所選擇的命運,與我何干?反正找上我的這種命運,也會找上成千成萬像他一樣自稱為我兄弟的幸運兒。所以,他明白嗎?活著的人都是幸運兒,世上只有這一種人。大家一樣遲早要死,連他也不例外。一個謀殺罪被告,若只是因爲沒有在他母親下葬時哭泣而被處決,那又如何?‘’

這段開場主角莫梭(Meursault)其實是懼怕死刑的,而且聽說行刑總選在晚上睡眠時刻執行,為了害怕被這種突如其來毫無準備的通知驚醒,因此莫梭日夜顛倒,在深夜時分保持警醒。雖然莫梭還是在絕望中期待著自己的上訴能被接受,但他在無眠夜晚還是位自己做了各種推演,包括行刑的過程,死刑台的設置,走上死刑台的心情,還有為什麼刑台沒有高於觀看的群眾等等(顯然莫梭期待自己的死刑可以被清楚見證)。

這種心情讓人想到人終將會有一死,大家終究要走上命運的死刑台,無人可以倖免。莫梭後悔自己對這件事情毫無準備,我們常說的死到臨頭才會徹悟。存在主義就很強調諸如此類的臨界經驗,透過這類經驗我們才會瞥見生命的荒謬,並且可以拿起責任對自己的存在有所行動。


之四、存在核心的抱持


這個段落還讓我想到W所說的生命初始就有核心自我core self的存在。 此核心自我只有在受到保護並被允許保持孤立isolated的情況下才能以真實活躍的方式出現:


"在這個階段需要考慮的另一個現象是人格核心的隱藏。 讓我們了解一下核心自我或真我的概念。 核心自我可以說是遺傳的潛力,正在經驗存在的連續性,並以自己的方式和速度取得個體的心理現實與身體計劃。似乎有必要將這個核心自我的孤立概念視為健康的特徵。在此早期階段,對真我孤立的任何威脅都會構成主要的焦慮,而嬰兒早期的防衛​​似乎與母親(或母性照顧)未能避免可能擾亂這種孤立的衝擊有關。"

 [“Parent-infant relationship”, p. 46]


"個體作為孤立者的主題在嬰兒期與精神病研究中具有重要意義,在青春期研究也具有重要意義。青春期的男孩女孩可以用各種方式來描述,其中之一就是將青少年視為孤立者。這種保持個人孤立是尋找認同的一部分,也是建立個人溝通技巧的一部分,這種技巧不會導致對核心自我的侵犯。這可能是青少年大體上會避開分析治療的原因之一,儘管他們對分析理論感興趣。卻覺得通過分析他們會被強姦,不是性的,而是精神上的。在分析實踐中,分析師會避開去確認青少年在這方面的恐懼,但青少年分析師必須準備充分被青少年測試,並且需要使用間接的溝通,認可簡單的非溝通。

 

[“Communicating and not communicating”, 1963, p. 190]

這個核心自我可以說是真我的基礎,W認肯它具有隱藏且不溝通的本質,並且推論這也是大體上人類會對精神分析懷有恨意的關係。在往前想一點,如果我們都從本能的原始性走來,任何驅力的刺激都帶著強迫的本質,就嬰兒的體驗來說,跟外在刺激一樣都帶有迫害性。此時,原初的母性灌注會幫忙讓這個過程可以在母嬰融合的經驗中得到緩解。

因此,讓我們想像,莫梭在面對死刑,就像是面對原始刺激的寶寶,需要的不是代表父親的神父,而是母性的抱持與慰藉,難怪莫梭告訴神父他不是他的父親(father),而且監獄的石頭牆面上浮現的不是上帝,而是他的女友的臉龐,神父堅定的信念也比不上一根女人的頭髮。既然大家終將一死,神父能否將他的信念留給自己,而莫梭將要勇敢地面對自己的信念,為自己創造生命的意義。

W對精神分析理論的革新也改變了臨床實務。就這段情節來說,也讓我想到治療師務必小心不要用自己的上帝(分析理論甚至生命意義)去說服個案信服,既使是善意的詮釋也是。千萬要確認眼前的個案退行到那個階段,然後用適合那個階段的醒敏與體貼跟個案對話。這樣做是為了保護個案的核心自我,存在的連續性。因為這是個案可以自行創造出意義的基礎。W還常常提醒治療師要懂得等待與欣賞個案可以自行演繹出詮釋(自己的生命意義)甚於分析師得意於自己的聰明(詮釋)。


※延伸閱讀

Abram, J. (1996) The Language of Winnicott: A Dictionary of Winnicott's Use of Words. The Language of Winnicott: A Dictionary of Winnicott’s Use of Words 160:1-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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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乃薩所羅蘭山風頻道寫就

https://www.freud0506.com/

2022.04.07周四:王明智心理師、陳瑞君心理師、蔡榮裕醫師

2022.04.06-08卡謬《異鄉人》和Winnicott對話(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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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發姿態與反應姿態的區別是 TS/FS 劃分的基礎。前者以活力、真實與創造經驗的品質為標誌;唯 TS 有“體驗”與“存在”。FS缺乏活力、創造力與獨創性;自體感覺不真實,缺乏“真實的體驗……[並且沒]有過去”(1960a,p.142, 148;1963b,p.102;1955,p.297)。 
FS 可能會“表現出如其所是的真實 being real”(1960, 142),實際卻是“某人的複製品……這也是許多外表看來過得很好的人,最終卻得結束虛假不真實的生活”(  1963b,p.102 ;1955,p.297)。
此一論點的力量仰賴嚴格的演繹邏輯:遺傳潛力促成自發姿態,而此姿態又反過來以活力、真實和創造力為標誌,表達TS的體驗。如果鏈結中的任何環節受到質疑,整個邏輯就會崩潰。」(取自王明智心理師2022.03.24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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