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論無憶無欲:從臨床思考


日前短文提及透過"無我"的自由聯想,來趨近Bion說的無憶無欲。之後蔡榮裕醫師的臉書文章,提醒要小心跨學科的鴻溝,還有名詞間轉譯的問題。
另一個更重要的提醒在於,這樣的論述可能的自圓其說。為了解決這樣的困境,精神分析相關討論還是回到臨床情境中去對話,才會有找到出路的可能。
我認為精神分析這門科學為的是要創造更多東西(有治療經驗的讀者應該很有同感),而自圓其說常常只是繞來繞去,侷限更多思考與可能,無法造成思想的解放。
為什麼在執行無憶和無慾時,似乎較為容易喚起宗教的氛圍?
這是因為長久以來, 沉思比起人類的其他活動,和廟宇中過著嚴謹生活的宗教實踐,一直都有很深的淵源。
精神分析藉由深沉的神遊(reverie )來避開記憶與慾望,這些都在在讓我們想起持戒修行的禪定。
宗教的沉思與精神分析的神遊都建立在人性重要的基礎上,具有親近的關係。
精神分析的神遊又很特別,並不是專屬於治療師自己,而是透過與案主建立的配對,且在配對中各司其職(扮演好分派的母嬰腳色時),所蘊生的覺知。關於此點,Bion的"在團體中經驗"這本書的27條便有提及。
蔡醫師為我們回溯了Bion的無憶無欲的根源,在於佛洛伊德的鏡像比喻。
佛洛伊德提及分析師的準備工作,首要在於自由聯想,他建議分析師不要選擇病人的素材,只消耐心等待病人在我們出其不意的時候說出那些讓人驚訝的東西。在態度上盡量做到不帶感情的客觀,像是在進行外科手術一般。
這種客觀也透過不透明的鏡子來比喻,分析師只消如實反映病人帶來的素材。不用特別鼓舞病人,也不用把自己的性情,或者私領域帶進診療室,混淆病人的想像。也提醒初學者,沒有這種客觀性,嬰兒式的精神官能症很難轉換成移情精神官能症,分析也無法推動。
然而,佛洛伊德的鏡子比喻容易讓人想起它的無名性,分析師是誰不重要,只要做到如實反應就夠了?
克萊恩的投射認同理論衍伸鏡子的比喻,病人所投射的東西並不全然地被鏡子反射回去,這些具有力量的潛意識衍伸物的確會穿透這面鏡子,直抵分析師的內心,希望分析師可以直接地感受到此種溝通的威力。
比昂的涵容理論持續補充克萊恩,認為治療師是一個活生生的個體,而非如鏡子般的無生命物體。
透過病人的投射認同,有一些生氣勃勃的動力會在治療師的內在發生,治療師要有容忍以及消化這些素材的能力,才有可能在反射回病人之前,轉化病人所投射的素材。
延續這條投射認同的路徑,分析師要為病人創造一個內在的空間,允許對病人盡情投射,藉以表達移情。
這件事情的重要性,遠遠超過取消這個內在空間,以絕對的中立,冷靜地進行科學化的去依附技術來得好。
佛洛伊德的比喻不足之處在於,作為一面鏡子通常是沒有感覺的,在鏡子面前,病人的行動所託付的情緒意圖也無法登入分析師的心裏。
分析師之所以有能耐去促進病人的移情意圖,正因為自身的生氣勃勃,也正是這種生氣勃勃,使得病人的移情溝通可以在分析師的內在順利登入。
然而後繼者的論述找回分析師的主體性,但也正因如此生氣勃勃,無憶無欲的要求又變成另一項難題。
我自己的聯想是:精神分析素樸的形式對執行這項任務有很大的幫助。它於外在(而非內在)取消了分析師的自我特性,使得案主有更多空間得以自由揮灑,注入此時此刻所發生的任何素材。
而精神分析這種禁慾的(當然不可避免也會挫折案主),極具道場色彩的形式,隱隱地邀請案主把內心劇碼搬上診療室的舞台進行。
簡言之,遵循著精神分析基本設置的分析師,也等於是讓自己有機會進入無憶無欲的氛圍中,與案主直面相對,靜待交會處會發生甚麼...。

Parthenope Bion Talamo的"Bion: A Freudian Innovator"
http://www.pep-web.org/document.php…
Christopher Bollas, Ph.D. 的"Expressive Uses of the Countertransference—Notes to the Patient from Oneself"
http://www.pep-web.org/document.php…
圖片選自電影"愛情天文學"
http://www.haorenshuo.com/1253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