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舞筆記

 

                                                                  圖片選自網路

(20230330山風頻道講稿)


#編舞筆記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65016?sloc=main


#布洛斯舞蹈作品

52幅畫像

http://52portraits.co.uk/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vgJJr9RG0vk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gOackbl_DA


我想先從周二所參與討論的山風,跟大家對談的收穫開始今天的內容:


當代的舞蹈回歸到我們跟身體最原初的對話。這是原來就有的東西,所以是跟我們心中的東西對話。

那些被講爛的分析術語,當我們習慣性地說出來時,要小心我們不是真的知道,甚至連它原來的意義都被淹沒在我們的習慣中。

甚麼叫做藝術家的態度?有點像是回到初心,就算我們談論的事情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我們有可能回歸到最初理解與學習它的時候,回到最初與它們相遇的時候,帶著同樣的感動去再次經驗它,理解它。

最初的最初就是生命頭一年,那種原始性;我們體驗我們自己作為一種存在,這也是溫尼柯特教導我們的東西,Ogden, T. H.說佛洛伊德與克萊恩的學說是認識論;那溫尼柯特的學說就是存在的本體論。

布洛斯的"編舞筆記"給予治療師的靈感,就是幫助我們身心再度連結在一起。

舞蹈家幫我們找回原始的psyche-soma的連結;提醒我們治療師的魂(soul)可以回來,回到現場。


今天會從這些收穫為起點繼續延伸下去,讓我們繼續跟著布洛斯思考:甚麼是習慣?甚麼是即興?

搭配一起思考的文獻是Ogden, T. H.讀溫尼柯特關於心身的論文:


Ogden, T. H. (2023) Like the Belly of a Bird Breathing: On Winnicott’s “Mind and Its Relation to the Psyche-Soma”.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sychoanalysis 104:7-22


https://pep-web.org/search/document/IJP.104.0007A?searchTerms=%5B%7B%22type%22%3A%22author%22%2C%22term%22%3A%22ogden%2C%20thomas%20h.%22%7D%5D



(討論)


我們先從布洛斯談習慣開始


習慣:

你是在做你想做的,還是只是跟著習慣走而已?

或許跟著習慣走,就是一條正確的路?


我們為什麼會累積習慣?簡單來說是心智(mind)作用的結果。每一個習慣最後都成為我們的僕人或家電用品般,協助我們在最省力的情況下可以達到最好的存活。

Ogden在文章中幫我們整理了心智的起源:第一個根源是嬰兒的存在連續性被打破,因此寶寶被逼得不得不動用心智去適應外在環境的侵擾;第二個根源是我們每一個人都有獲得完美環境的渴望。只是對寶寶而言,在生命最初,完美環境是透過媽媽適應寶寶完成的,但悲傷的是,這個寶寶無法信任也無法享受媽媽對它的照顧,自己做起自己的母親來。

所以布洛斯問:"你是在做你想做的,還是只是跟著習慣走而已?"他提醒我們,當習慣變成習慣,我們往往會忘記自己此刻當下真正的感覺?想要的是甚麼?只是覺得這樣對我們會最好,但這個最好跟此刻我們正在經歷的卻往往天差地遠,我們只是根據過去累積的生存策略(mind運作的結果)反應而已。

是故,Ogden才會說:


"在這裡,“心智”一詞被用來指稱心智功能過度活動(過度“思考”),它與身心(pstche-soma)相對立。也就是說,它運作的目的與創造"富有活力的身體"(live body)與富有想像力的自我體驗背道而馳。"


"富有活力的身體"(live body)"就是溫尼柯特對soma的定義;而"富有想像力的自我體驗"則是psyche的定義。psyche-soma是我們存在最初的一種狀態,也可以說是一種具有生命力的狀態。只是隨著日復一日的生活操勞,psyche-soma變成了mind-body,變成日復一日死氣沉沉的軀殼。



習慣:

習慣是那些你重複做太多次的事,它們的行動已化為無意識,所依附的意義與感受對你而言也變得更不明顯。

其中一種處理習慣的方法是,可以試著有意識地打破習慣,或將其棄之一旁。

然而還有另一種方式,是試著使其再度清楚顯明,直至意義與感受能重新被發現,讓那些被視為理所當然的再次受到珍賞。

試著只用你的習慣來做一個作品。


當習慣成為習慣存在的生命力就會逐漸消散,有一種讓其恢復生命力的方式是",是試著使其再度清楚顯明,直至意義與感受能重新被發現,讓那些被視為理所當然的再次受到珍賞。"布洛斯的這個提議我覺得很好也很重要,有一點接近回到初心的概念,只是說來容易做來難,在此也想聽聽大家的意見,如何可以回到初心?

我自己的體會比較接近於要讓自己有"餘裕";就日常生活當然是不要讓自己過於忙碌,因為當事情變得沒有餘裕,依循習慣往往是最省事的方式。當然分析的設置與技藝也在幫忙治療師可以有空間有餘裕,甚至刻意留白。這都是幫忙我們可以避開習慣回到初心的方式。

蔡醫師常用的另一種方式比較接近於打破習慣,在我印象中蔡醫師總會把事情聚焦的層面拉到另一個層級(譬如你微觀他就巨觀;你講東他講西)。另一種方式有點像次跨學科的汲取智慧,有點像是我們現在正在做的方式。


習慣:

弔詭的是,當我接受了我所有能做的都只是陳舊的想法與習慣,我就放鬆了;而當我放鬆且不再思考,我就做出了新的東西。

(可參考「技法」)


這邊講的有點接近溫尼柯特說的無心(no mind),關於這個部分他有提到一個案例稍後再跟大家介紹。




(討論)



重複:

重複是藉由多次再現以強化或耗損某事的手段。

編舞家梅格·史都華(Meg Stuart)說:「我作品的特色在於某種時間的懸止(Suspension)或延展。看見一個畫面,接著再次看見這個畫面,一再地經歷它,超越第一眼印象,使其不再只是當初一閃而過的樣子,而成為對你而言完全不一樣的東西。」


作者訪談梅格·史都華,<與編舞家的對話>(Conversation with Choreographers),南岸中心(Southbank Centre),1998年,第7頁。


對身處變化汪洋中的觀眾而言,這是辨識的瞬間。

又或者,如倫敦某場工作坊所說:「重複有時可用來讓變化顯得必須。」


瑪蒂娜·拉·拉瓊內(Martina La Ragione),舞蹈漫遊工作坊(Choreoroamworkshop),倫敦場所劇場(The Place Theatre),2008


在治療現場,重複是家常便飯。

佛洛伊德談重複會連結到創傷,於是有了一種說法:為什麼病人會不斷重複那些讓他受創的事物?有時候透過噩夢,有時候透過不斷種複而有害的行為,有時候透過類似的暴力客體?那是因為病人想要搞懂,在創傷發生的那一刻(或那一段時間),因為刺激量過大,還有刺激的性質過於艱難,病人一時之間無法搞懂的事情。

所以有了一種說法,當病人有些事情一說再說,那是因為治療師沒有聽懂。

這也很像布洛斯說的,「重複有時可用來讓變化顯得必須。」



重複:

作曲家莫頓·費爾德曼(Morton Feldman)說過這個故事:「山繆·貝克特(Samuel Beckett)許多時候(雖然不是每次)會用英文寫東西,翻譯成法文,


然後再把這個想法翻回傳遞同樣想法的英文······很特別,我不懂。後來我才發現每句話其實都是同一件事換句話說,然而有某種連貫性作用其中,就好像還有些别的什麽在發生一樣。其實什麽都沒有。」


引自莫頓·費爾德曼く達姆斯塔特講座>('Darmstadt Lecture'),《莫頓·費爾德曼論文集》(Morton Feldman Essays),華特·齊瑪曼(Walter Zimmerman)編輯,Beginner出版,1985年,第185頁。

(可參考「連貫性」)



還有另一個關於工作原則的例子。


重複:

當你重複一個素材,試著設定兩種參數來做變化。

有個訣竅可讓觀眾在意待會會發生什麽

(可參考「期待」)


如果你的素材是要跳躍,那麽你在重複時,可改變動作的方向,並彎低身子起跳。

「很難找到跳躍的原因。」這是編舞家湯姆·洛登(Tom Roden)和我說過的一句話。


溫室(Hothouse)工作坊,場所劇場,2004年。


你可以聽得出來,在不斷重複之下那隱藏的變化嗎?或者我們可以如布洛斯所建議的,建立幾個參數去聆聽那不斷重複的事情?譬如:你可以改變聆聽的身體姿勢,我就聽某位督導說,有時候可以靠近聽,有時候可以拉遠聽,有時候可以走神,搞不好走神的事情才是不斷重複之下的變化?

或者可以選定幾件事情(甚至是乍看之下不相關的事情)來跟這種重複做連結;這種技巧有點像是布洛斯說的,既使是跳躍,有時候可以改變跳躍的方向,有時候可以蹲低一點再跳躍。

貝克特轉譯的方式村上春樹也做過,他在早期創作"聽風的歌"的時候,就是用英文寫成,然後在翻譯成日文;每一種語言的轉換(transformation)就會帶來一種初心(重新體會萬味事情的方式);用另一種語言寫作與思考,反而會挖掘出在習慣與重複之中的新意。

當然也會讓我想起Bion在講transformation時提到,有時候重大的壓力事件,反而可以看出一個人內心的本質,那個本質是不管歷經多少次transformation依然不變的所在。這種觀點也幫我們帶初另一種參數,也就是在參數之下,我們眼光不依定要放在滿目瘡痍之所在,而是那個不變的地方



(討論)


布洛斯講即興,在在會讓我想起溫尼柯特所說的psyche-soma

在進入布洛斯的文字前我先講單介紹一下psyche-soma健康與不健康的發展。


健康的部分:

好的環境(母親)可以保有寶寶存在的連續性,使得psyche-soma可以充分發展;讓嬰兒擁有錯覺,以為這是他自己創造的好環境。

會有這種錯覺是因為母親的自我扮演嬰兒的輔助性自我;換句話說,母親的自我借嬰兒使用,直到嬰兒長出自己的自我。

寶寶經歷對母親慢慢幻滅的過程,這個過程有賴於母親“具有生命力的忽視”alive neglect,使得寶寶逐漸長出理解能力。是這份理解能力,讓寶寶有能力使環境再度回到完美。

幻滅的過程讓母嬰融合轉變為活生生的兩個人。(分化)

也因為這種分化,卻不失母親的關注,使得寶寶可以自在於自己的孤獨,又可以愛人。


病態的部分:

失敗的環境(衝擊/偷襲、母親過於誘人,又遇上不被預期的巧合)。會使得寶寶動用心智防衛,久而久之會讓心智變得過於肥大封閉。

不被預期的巧合:

不被預期的巧合:嬰兒本能投注於母親身上時(甚而是無情的愛),同時母親因為婚姻問題而憂鬱,這會讓全能的寶寶以為是自己造成母親的憂鬱。

夠好的母親可以隔絕自己的憂鬱,不要讓寶寶在享受本能時同時受到自己的憂鬱所干擾。幫寶寶保留一個單純的環境。

最後母親的功能被寶寶的心智取代(假我代替母親照顧寶寶),psyche也被mind誘惑,psyche-mind斷開連結,人活得失去活力。


(討論)



即興:


即興是一種工作的方式。在某些情況下,它提供了某種自由:追隨衝動與當下理解的自由;在當下實現某種對的結構基準,且不被形式所限的自由;以一個會思考的身體與心智(a thinking body and mind)之速度來工作的自由。



雖然布洛斯在這邊使用的是body與mind,但我覺得他講的即興其實更接近於psyche-soma。

為什麼?因為透過即興編舞是為了掙脫些甚麼?特別是那些擺就陳腐的想法與形式。因此,當即興奏效,可以動用的就不會是侷限的mind。

溫尼柯特也說過:“心智(mind)只不過是軀體(soma)功能的一個特例”(244)這句話點醒我們,心智含括在soma之中,或者更確切地說,含括在psyche-soma之中。心智的累積可能成為形式(精緻的習慣),而這也是藝術家要試著打破的。



即興:


有時候,這樣的自由也存在於既定形式中:不需要負責作決定的自由;可以繞道而行(因為有道可被繞過)的自由。


(中間略過如何即興編舞的細節)


即興:


即興是和你身體的思考模式斡旋。


編舞:

編舞是和你身體的思考模式斡旋。



溫尼柯特在討論psyche-soma時提過一個個案,就我的看法就好像是兩位藝術家(溫尼柯特與個案),透過精神分析所進行的即興編舞。為什麼這樣比喻呢?最主要是個案試圖去打破侷限住她的心智頭腦。



"心智將自己從身心體驗中分離出來,並建立了一個新的防衛系統,該系統過度思考並以行動,與身心和母親對嬰兒的適應隔離開。在這種情況下,心智接管了照顧身心的功能,這是在健康狀態下,母親提供的功能。

因此,獨立於母親和軀體運作的心智創造了一個閉環(closed loop),在這個閉環中,心智與自身以外的任何事物隔絕,因此無法學習,也無法成長。心智這個詞,現在,不再是psyche或psyche-soma的同義詞,而是被用來指代病理防衛組織。"



Ogden這段話總讓我想到漫畫描繪的蛋頭學者,有著巨大腦袋與萎縮四肢,呈現出一種不協調不統整的病態。

而溫尼柯特的個案就是這樣的一位中年女子。感到不滿足,總是以尋找自我為目標,但從未成功。

她“很受歡迎;卻沒有被討厭的勇氣。(這裡呈現出她照顧他人卻不被他人照顧的假我盔甲)

雖著分析的進展,她感覺自己的頭被碾碎了。但其實這是她對自己所做的事,目的是為了擺脫“虛假的心智”,這種心智感覺不是自己的一部分。

隨著時間推移,“死亡這個詞變得錯誤 (指的是破碎的頭部),個案開始用'屈服'來代替死亡這個詞,最終合適的詞是'不知道'"。但是個案無法完全“接受不知道的狀態”。


後來病人談起自己對於一隻鳥的記憶,這隻鳥被視為“除了呼吸的腹部運動之外,一動也不動”。

然後個案反復經歷“意識差距”“gap in consciousness”,在失去意識期間經歷完全失憶的“停電”。這種差距是過度思考的喘息(例如,她詳細記錄整個分析過程),使她無法“找到自己”。

個案開始進行“對頭部的暴力撞擊”“violent head banging”,“試圖產生之前的停電感覺……這是個案迫切需要破壞頭部的心智過程”。

溫尼柯特面對這種對頭部的攻擊需要克制,分析師不僅要對分析過程有信心,而且要對自己區分撞頭是病態自毀,抑或撞頭是個案人格健康的部分。

對我來說,病人的撞頭,應該是一種繞道而行,想要暫停過度活躍的心智活動,讓自己回到psyche-soma的狀態,也像是回到某種無心的過程,然後只剩下呼吸。(這是存在的根本,也是找回靈魂的基本方法)


溫尼柯特對這部分有很令人動容的描述:



"這項工作的結果 [病人正在尋找意識的差距] 導致一個暫停的階段,在這個階段沒有思想,也沒有精神功能。必須有的暫停階段,身體的呼吸就是全部。透過這種方式,病人能夠接受不知道的狀態,我扶持她並透過我的呼吸保持連續性,而她放手,屈服,什麼都不知道;然而,如果她死了,我扶持她並維持我自己生命的延續,也沒有任何好處。讓我角色發揮作用的是,我可以看到和聽到她呼吸時腹部在動(就像那隻鳥一樣),因此我知道她還活著。(252)"


會談中的這種移動不是透過詮釋或任何其他口頭干預來調節的。溫尼科特說:“我扶持著她,靠自己的呼吸保持連續性。” 他正在為病人和他自己做心靈工作,而病人“屈服了,什麼都不知道”。

這段也好像編舞筆記布洛斯與藝術家所合作的一場編舞。

溫尼科特指出,在她完全呼吸之後的療程中,患者發生了一些變化:


現在,她第一次能夠擁有心靈,擁有自己的實體,擁有會呼吸的身體,此外還開始了屬於呼吸和其他生理功能的幻想。(2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