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鬱的小孩與心死的母親 (電影'新手人生"影評 上)



望著奧利佛,這個哀傷的男人,牽著父親死後遺留下的小狗,孤單地走過夜間的草坪,就想到法國分析師安德雷‧葛林(Andre’ Green)說的一段話:

「當事者無意識地認同死亡母親(me’re morte),後者對她的小孩而言,在精神上是不存在的,全然沉浸於自己的哀悼或憂鬱中。如此的死亡母親在孩童身上成了「心死」的部分(une partie moritifi’ee),在他們自戀組織中形成窟窿,一塊由負特質(ne’gativ’e)所佔領的禁區,無法和再現所構成的網路連結,也無法具有意義。」

過往的回憶閃現,小奧利佛目睹母親日夜期盼父親的吻,卻總是得到例行公事的敷衍,那個吻沒有表情也沒有溫度,讓母親熱切的臉龐逐漸失去柔和的線條,徒留某種對命運繳械投降的心死與倨傲。
於是這個跟母親甚為親密的小孩,認同了母親的心死。電影中以母子間的遊戲表現這種認同:當母親經驗到被先生拒絕,便把未經消化的情緒直接投射在小孩身上,母子間透過儀式性的”扮演”傳達出這種哀傷:
譬如母親對小孩施以法術讓其暈厥,或者假裝舉槍斃命小奧利佛。百無聊賴的母親還在博物館脫軌演出,或在街上惶惶莫名,對著小孩說:「你指路,我開車」。這個對未來失卻方向的女人,竟然要涉世未深的孩子指引方向,誠如我們看過太多「父母化」的小孩後來變得憂心忡忡,導演以澹然的筆觸點出深沉的哀傷。
難怪奧利佛長大後總是孤身一人,朋友三催四請才肯出門社交。當父親問他:為何還不定下來時,奧利佛悠悠地答了說:「我不想重蹈你跟母親的覆轍。」
我想奧利佛不只對關係心死,更對人生徹底心死。

這樣的男人,命中註定遇見那樣的女人,就像奧利佛在扮裝趴踢中遇見安娜,重演小時候跟母親的親密。他們的相遇挺有趣,奧利佛扮演佛洛伊德,安娜則著男裝扮啞巴,靠在躺椅上接受奧利佛的分析。這個場景暗示安娜也是一位傷痕累累的「病人」,他們的溝通僅能透過安娜書寫的字卡,似乎這種沉默且侷限的溝通方式,才能讓兩人覺得安全。
接下來就是一長串不明所以的約會,朋友曾跟我抱怨導演花了太長的篇幅描寫他們的約會;弔詭的是,這樣的約會之所以浪漫,完全是建構在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的氛圍中;兩人僅能把握現在,甚有默契地不去戳破彼此的秘密。只有在安娜難以把持想要離開的片刻,或者憂鬱到無法停止哭泣時。奧利佛才驚覺,存在於安娜身後那巨大的暗影,帶著過往家暴的創傷,使這個女人無法相再相信任何人,也無法去愛。原來兩個靈魂之所以悸動,全是因為他們認出了彼此身後那種揮之不去憂鬱,但也正是這種憂鬱,使他們害怕走進彼此的生活,所以無以為繼,也註定失敗。
在一場奧利佛跑到紐約想要挽回情人的戲,透過導演的鏡頭,讓我們驚訝發現,這個神祕的情人,蟄居之處竟是如此荒蕪,像是逃難者的住所。比之奧利佛那棟寂寞空洞的公寓,更教人難以忍受。也因為這間公寓,讓奧利佛頓時了解安娜那些難以理解的言行與飄忽不定的行蹤。讓奧利佛擁有機會去思考,過往媽媽的憂鬱不是他的錯,既使他如此想拯救媽媽,但也不要為失敗自責。回到現實,奧利佛當然也不用為自己無法讓安娜快樂感到自責。
兩個無法快樂的靈魂,如果還要相愛,需要的不是閃躲與自責,而是坦率與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