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不溝通

讀Winnicott真是有趣的經驗
字詞與話語都脫離了科學心理學的範疇,
進入哲學的領域,譬如這段:

"在健康的情況下,嬰兒創造那些圍繞著它,並且等待被發現的事物。
但這並不是說,在健康的情況下,客體被創造,而不是被發現....。
一個好的客體正因為對嬰兒不夠好,才能被嬰兒所創造;
也就是說,嬰兒為了需求而創造。
然而客體必須被發現,是為了可以被創造。"

溫老先生反反覆覆,左思右想的矛盾語法,
足以教人頭昏腦脹。
我想溫老爺爺的意思是:

"嬰兒注定是要受挫的,
因為沒有被滿足,全能感被挑戰
嬰兒才會啟動思考去克服挫折,
在心底重新創造客體,發現客體。
而這嶄新的客體,與之前純然主觀的客體截然不同,
這也是健康客體關係的重要開始。"

不溝通的價值

心理治療的過程早晚都會面對來自案主大大小小的抗拒,雖說抗拒後面蘊含著被潛抑(或者被壓抑)的重要訊息,將我們帶領到案主的核心。然而面對抗拒,還是得心存敬意,相信自有它存在的價值。
Winnicott研究人類發展過程中所展現的溝通,特別珍視”不溝通”的價值。特別當挫折發生,全能感受到挑戰,主體強烈感受到衝擊,為了維持主體的完整,讓真實感受迴盪在內心,保持緘默也非常重要。
治療師無需面質案主的抗拒,也要小心那些太過輕易同意治療師觀點的案主,有可能也只是在進行著某種形式的不溝通。這種喧囂的不溝通其實來自於:”假我”,比沉默更糟,無法使案主感受到內在的真實。

節錄自Winnicott:
“客觀地知覺到客體從部分客體慢慢地成為完整的人,有兩個對立的溝通面向值得注意:
1. 簡單的不溝通:暫且休息,忽略溝通。
2. 主動的以及反應性的不溝通:包含健康的面向,以及病理的面向。
很早我就認為:”促進性的環境”會適應個體的需求,不管需求源自主體本然(being),或者隨著成熟逐漸開展。如果”促進性的環境”失敗,就會導致生病。就客體關係的角度來說,嬰兒會使用”分裂機制”來因應這種失敗,一部分的分裂主要針對”當下的客體”發動,形成順從的假我;另一部分的分裂乃針對”主觀性的客體”,或針對”身體經驗”所發動;對主體來說都是異常可怕的經驗,產生深遠的影響。
在此我將介紹針對”主觀的客體”所發動的”主動的不溝通”。從主體觀察的角度來說,溝通的死局承載了非常真實的感受(此乃針對”主觀的客體”)。相對的,從”假我”所發動的溝通來說,主體無法感受到真實,因為並沒有源自主體的核心(這個核心我們可稱之為”真我”)。
藉著研究極端的個案,會抵達嚴重的嬰兒精神病領域,然而細加檢驗還是可以從發展正常的主體身上發現這個部分(特別當促進性環境沒有嚴重的被扭曲,成熟的歷程還是有機會發生)。
對於健康或者生病的主體來說,都會有某種程度的”主動不溝通”(臨床上我們稱之為退縮),與假我或順從的客體關係相連結。針對”主觀的客體”所發動的沉默或者秘密的溝通,必須間歇性的接管或者回復主體的平衡。因此,對於健康的主體而言,我們還是要容許其保持沉默或者擁有秘密(此種特權源自於針對’主觀的客體”所發動的”分裂性自我”的需求)。
我們並不需要把真正的健康描述成那是個體身上病態部分的殘餘,我們仍需正面看待健康主體擁有不溝通的部分,藉此主體才可以保持本色。”

隱居者與青少年

在人類內心最深處,最最安靜的那個核心,我們是不想與任何人溝通的。於是我們可以看到各色各樣的隱居者,如容格晚年在勃林根所建立的塔樓,遠離喧囂,沒水沒電,過著原始簡單的生活。

在最極端的精神病身上,我們也可以看到這種不溝通的現象,只是在健康的人身上,這個不溝通的核心還是會被功能良好的假我(類似容格的persona)所保護著。
唯有在這個核心,許多原始細微的經驗才有可能發生,這也是一切創意的源頭。

同樣的,我們在青少年身上(或者外表成人,發展階段還在青少年)也可以看到這個部分,對這種孤絕的重視與保護,也是追尋與建立自我認同重要的一部分。如此,這個核心自我才有可能免除來自外界的侵入。
這也可以解釋許多人雖然對精神分析理論很有興趣,卻對精神分析的治療退避三舍。也許在潛意識裏頭,他們會感覺核心自我似乎要被精神分析所”強暴”。
如果分析師看出這點,必須要尊重此種不溝通的價值,保持緘默,讓案主安安靜靜地待在那個不被找到的地方,涵容它的存在。
(或者轉個彎,在ㄧ個更大的視角思考與消化這些素材。)

在青少年身上也是,許多父母喜歡偷窺孩子的日記(或信件),然後大辣辣地詢問小孩或者揭穿它。這是非常粗暴的行為,宛如侵入孩子的內在世界。
最好父母可以學習分析師的姿態,安安靜靜地涵容就已足夠。另一方面,青少年也喜歡表現得跟大家一樣,表面上鞏固自我認同,實則是藉著”看起來一樣”使得自己的獨特性不被辨認出來,這也是某種保護核心自我,維持不溝通的良好策略。

※閱讀的文章是:
Communicating and Not Communicating Leading to a Study of Certain Opposites1 (19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