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省,神入,與精神分析---在觀察與理論模式中的關係檢驗》 #之六


因著翻譯這篇論文,才得以發現科赫特書寫時常常使用however這個轉折詞,頻繁之程度幾乎已達口頭禪了。
在翻譯的過程中要揣摩語境對於像我這樣英文欠佳的人來說,可謂十分困難。但我的聯想比較落在精神分析的範疇。
我在想所謂的口頭禪,就像是在學習用語言表達自己的過程中,比較靠近身體(無意識)的部分,不遵循意符意指的常規,在艱澀的論述中尋找原初的安全感來源。
因為口頭禪有其起源學,聽者往往會有突兀之感(如我)。然就像嬰兒尋找母親的乳房,也許為了生存,也許為了在這變換多端如履薄冰的象徵界,得以稍稍喘息。

《內省,神入,與精神分析---在觀察與理論模式中的關係檢驗》 #之六
#倚賴

精神分析師所使用的某些概念並非透過内省(觀察)或神入(的内省)所建立(抽象概念),而是來自其他觀察方法得到(的資料)。這些概念需要與透過分析觀察的(抽象)理論做比較;它們終究是不同的。
讓我們思考一個假設:兒童性特質整體上的重要性,特别與伊底帕斯情結相關,部分與(人類)嬰兒這種生物長期必然的倚賴相關。這樣算是精神分析的假設嗎? 大體看來當然算是。
我們當然知道形成這個假設不會比性器、肛門與口腔情慾經驗(内省)的發現更早,也無法比移情所喚起的伊底帕斯激情更早。
然而,再多想一點會發現,不是所有假設所使用的概念,在未經修改的情况下,都能被看做是透過内省與神入的觀察所得。
倚賴的概念也能從這點加以思考,稍後我們再討論驅力與性特質的問題。

依赖這個詞可以用來傳達兩種不同含意,令人困惑的,它們往往並不(總是)彼此相關。
第一個含意指的是兩個有機體(生物學)之間的關係;亦或兩個社會單位(社會學)之間的關係。生物觀察者可以肯定新生的哺乳動物倚賴該物種母職(成人)所提供的照顧(為了生存)。同樣關於倚賴的判準也適用於兩個(人類)成人間的關係。
在我們複雜且高度專業化的文明中,社會成員只發展出某些技能,因此為了存在,得倚賴整個社會(他人的技術總和),更可能也是為了生物的存活。
然而,倚賴這個詞除了生物學或社會學的意義之外,心理學(概念)也沿用同樣的名稱,在精神動力概念的形成中被廣泛運用。

我們會說某些病人有依賴問題,或在精神分析的過程中發展出這些問題。
當我們談到口腔依賴型人格,並得出結論地認為,口腔依賴可能造成他們希望可以延續跟分析師的關係(阿智:或者永遠無法結束關係)。
當我們在此處理精神分析的依賴(概念),必須假設我們是透過分析來觀察(我們的)病人,才得到這些概念,(阿智:倚賴)這個術語是由被分析者精神狀態(的整體與抽象)所組成。
事實再明顯不過,比方當我們說一個病人正掙扎於依賴與否時,換成另一種結構性的概念來說(阿智:科赫特在此使用結構性,指的應該是精神的無意識結構),他已潛抑了它們(阿智:指這些衝突)。
這樣理解(formulation)應該沒有問題。似乎我們也使用了已被證實的退行(regression)概念,暗指了必須先分離,才能驗證上述看法的合理性。
退行作為精神分析術語,意味著回歸至早期心理狀態。因此,我們的問題不在於嬰兒依賴母親(生物或社會學意義上)這樣無可爭議的事實。令人費解的是,當我們揭露成年被分析者潛抑的倚賴掙扎時,他的精神狀態是否與我們發現的事物大致相關?
當然,心理學家時而從生物學(發現或原理)中尋找線索,使其對觀察事物有所依循。假使從生物學原理推斷的具體心智狀態的解釋是錯的,尤其與心理發現相矛盾時;最後的判准應該還是回到心理觀察本身。

如同在成年病人身上所表現的,緊抓著阻抗不肯讓它過去,可怕頑固的執著,並非正常心理發展階段的重複。也就是說,不是退行到一般正常父母所養育的一般正常小孩的精神狀態。
成年人對依賴的執著,要是退化至童年狀態,就不是回返到正常的口腔發展階段,而是那些通常發生在童年後期的兒童病理。
它們是對明確拒絕(經驗)的反應,既暴怒且害怕被報復的複雜混合體。或藉著緊緊抓住治療師(在此成為病人全能地投射自戀幻想之良性載體)來保護病人自己(如:對抗與隱藏的結構性衝突相關的罪咎或焦慮之浮現)。

我們也要反對將心理依賴(幾乎)完全歸因於口慾特質(的看法)。雖然某些情況這樣的關聯無疑是存在的。
然而,不受生物期望所束縛的同理觀察,對各色各樣的驅力仍保持開放的態度,特別讓自己(治療師)處於一種接近未完的狀態(不完全的精神分析式禁慾---何時將會完成?)有助於治療師創造一種Hörigkeit(束縛)的狀態。
因此,這是一種對於緊緊抓住的執著,而不是與(使心理狀態懸置的)特定驅力產生關聯。或許(能被想到來解釋這些狀態)最普遍的心理原則就是抗拒改變(“力比多的粘著性”the adhesiveness of libido);但也只有在窮盡其他可能之後,或在特殊條件下對此因素有直接的(心理)證據時,才能考慮這個(最)普遍的解釋。

最近一名三十五歲的男子向我報告以下故事,或許可以用上述的說法加以解釋。
他是集中營三十名倖存者之一,在多年被拘禁的過程中,約有十萬人遇害。當俄羅斯步步逼近,納粹自衛隊放棄了營地,三十名囚犯因此重獲自由。儘管他們身體狀況良好,仍將近四天無法離開營地。
心理結構不足的被分析者,依賴現象必須以不同的觀點看待。
譬如一些成癮者,沒有(取得)安撫自己或睡覺的能力;他們沒能將早期的安撫經驗轉化成內在的能力(結構)。因此,這些上癮者不得不依賴物質(或俗稱的毒品)作為客體關係的替代物,而不是心理結構的替代物。
倘使這些病人正在接受心理治療,可能會被說成對治療師或治療程序上癮。但是他們的上癮不能與移情混淆:治療師不是既存心理結構投射的屏幕,而是它的代替物。
此刻,由於心理結構是必要的,病人真的需要治療師支持與舒緩。他的依賴不能被分析,或者藉由頓悟而減少,而是需要被看見與被認肯。病人首先得學習把因著社交孤立造成的無意識自大,轉換成對於倚賴現實的痛苦接受。

#阿智翻譯於:Heinz Kohut, M.D.的”Introspection, Empathy, and Psychoanalysis—An Examination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ode of Observation and Theory”
#圖片為藝術家劉強的雕塑作品,表現人類對於倚賴的執著。
https://gurudevchitrabhanu.wordpress.com/2014/02/02/mens-dependence/